不经意间的一阵花香,让我打了一个激灵,便知道小区的灰莉又开花了。
这是介于茉莉和夜来香之间的一种清新味道。灰莉的香气明显要清淡些,显得更加飘逸、幽远,也更加清心、醒脑,不像茉莉花香和夜来香那浓雾般成团扑来,而像飞舞的蒲公英一样,在风中迈着轻盈的舞步,一直朝心肺飘进来,一下唤醒了所有沉睡的细胞。
从正月就开始留意它的动静,立春、雨水、惊蛰,春天一到,大地就像一个调色板,从原野到小区,花花草草不断冒出来,每个节气都是一次巨变。小区里的盆架子和垂叶榕在夸张地拔个。相比之下,墙角里的这位“灰姑娘”却矜持得很,它慢条斯理地抽枝、散叶。然而,到了春分,才发现它一刻也没停歇,树冠上深深浅浅均匀地翻出一层嫩枝叶,以更加清新的容颜为自己勾勒一幅别致的春天。待到清明时,它开始加速长梢,整个树冠都披上一层新绿,此时,分分秒秒都能感觉到一棵树的生长气息。
再过几天,一些新枝上便看见花芽了。不过,这花芽显得特别小,圆圆的,绿绿的,藏在新叶下,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枝芽呢。谷雨一到,花芽就变成小布扣般的花蕾。照此情形,顶多到立夏就该盛放了。事实却出乎所料,花蕾似乎停止了生长,它们好像在等待什么。你看,越来越多的花蕾爬上枝头,然后开始进入静默状态。不,它们好像在集结,从清明到立夏,成千上万的花蕾在树上集结,这位“灰姑娘”正在酝酿一场盛大的夏季盛宴。果然,小满一到,她一点也不犹豫,那些小布扣很快就变成一个个正要鼓起的小气球,然后再变成小飞镖,花冠上都带着凸起的“尾羽”。几乎一夜间,枝头上的飞镖噌地飞出,这棵灰莉又开花了。
大出所料,青绿色的花蕾竟绽放出乳白色花瓣,上阵之前它竟一点都不露声色,直到含苞待放时,花朵颜色像拉开幕布般一点点转为乳白色,一点也不慌乱,含蓄的背后是奔放,它平静的表面下竟藏着火焰般的热情。
虽然只有零星花朵跃上枝头,但墨绿色的枝头上结出乳白色的花还是很抢眼的。上前细数一下,一共十三朵,五瓣,一个个小喇叭状。细看,枝头上站满了大小不一的花蕾,对于它们,眼前这十几朵花不过是预告,是上阵前的热身而已,它们身后才是一场接一场的盛大花事。果然,在日渐升温的夏日,这些白色的小喇叭成倍地跃上枝头。真令人担心,怕它冲得太猛,怕它匆匆谢幕。然而,它像喝醉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花儿一天比一天稠密,后劲十足。环顾小区,唯独这棵灰莉在盛放、在独舞。它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枝条上新蕾成倍翻出,依次登场,从小满到芒种,持续半月,花期终于进入盛放期,以至深夜归来时,错以为是谁在小区点亮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千朵、万朵,满树繁星。
后来发现,灰莉总是傍晚登场,子夜迎来高潮,清晨相继谢幕。仅一夜,一朵花就完成了从登场到谢幕的壮举。从乳白色盛开,再以淡黄色凋零,金黄色枯萎,灰莉圣洁登场,优雅谢幕,高贵离去,虽短暂,但决不仓促,更不苟且,每个环节都从容不迫。
许多花儿开得浓烈,但谢幕也快。这棵灰莉则完全两样,从小满出场,一到芒种之后每天都是高潮迭起。盛夏小区里,没有其他花草同台竞技,也没有谁给它浇水添肥,灰莉却不走过场,它简直是和自己较劲,好像故意要把蓄积的能量都释放出来似的,好让人见识生命的绚烂。瞧,即便只有一棵灰莉,那也是一个漫长的花季。从芒种往后的二十多天里,广圆形的树冠上,每天花开满枝,每天落英缤纷,每天蜂蝶成群,这棵灰莉,它热闹成了另一个春天。
更惊奇的是,高潮过后的灰莉也不草草收场,像一场周密的撤退,它的花儿逐日递减,一直到小暑过后的第七天,枝头上终于见不到一朵花儿了,才依依不舍地谢幕。掐指一算,灰莉的花香已弥漫了近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