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半边身子到店外左看右看,正想趁着没人把卷帘门拉下来。突然一个身影窜到我面前。
“等一下,老板,拿一包宣纸。”他一边抬手托举着缓缓下落的卷帘门,一边说。
“下次早点来,再晚来一步就关门了。”
我进店去翻出了他要的东西。
他接过东西却不走,盯着我看了几下,小声说:“老板看着有些面熟。”
“你是阿维!”我终于认出他来。
“你是阿福!几年没见,当上老板啦。”
“什么老板呀,都是小本生意。卖点纸笔文具,也帮人打印东西。就够糊个口。”
他弯下身去看地上的纸篓,轻声叹道:“这么好的纸,才用了一两行就扔了。”
“那些打坏了,不能要了。”我解释道,一边把卷帘门拉下来。
阿维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那个学校是没考上重点中学的学生才来读的。阿维读书不差,却不知怎么会落到跟我同班。后来听人说,他中考某一科把本该上交的草稿纸带走了,那科被判零分,这才丢了上重点的资格。我还问过他此事真否。他说:“考历史,没草稿可打,剩一张大白纸太浪费,以为带走也没人知道。”
他确实很喜欢收集纸,既收集白纸,也收集被写过但还有空地的纸。他说:“可以用来打草稿,也可以练书法。”我听说他练书法也很不容易。他喜欢写毛笔字,但他的父母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不肯给他买宣纸,他只好自己找纸来写。他的行为在我看来是抠搜的,他的爱好在我看来是古怪的,我实在想不出写几个字能得到什么趣味。但他十分起劲,每听说学校资料室有打印多余要扔掉的废纸,他就去收,每次一收一大沓。我嘲笑他说:“这么多纸,我看你写一辈子也写不完。”他说:“慢慢写,不着急。”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今天一见,这些旧事又浮上心头。
夜深将睡的时候,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我店里遭了贼,被周边店铺的好心店主看到,报了警,要我赶快去一趟。我赶忙穿好衣服往店里赶。路上琢磨着,我这个破店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能让贼不辞辛苦半夜来盗。
到店一看,那个人竟是阿维。再看他手上抓着的,正是纸篓里那些每页只印了一两行字的纸。我忙跟警察同志解释说这里有误会,这个人是我的朋友,才替他解了急。
“你怎么打开我店门的?”我问他,语气带着不悦。
“我想着那些纸还可以用,就过来看一下,没想到你卷帘门没上锁,推上去就开了。”他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你以前喜欢收纸我理解。现在都有钱买宣纸了,怎么还要这些破纸。”
“宣纸贵,不舍得练字用。而且这些纸打了一两行就扔,真的太可惜了。”
听了阿维的话,我的内心不禁一阵酸楚。
点评
于冰冷与破碎中发现温情
李伟昊的《残次品》《失眠》《废纸》,取材较为集中,都是对当下年轻人世界的聚焦,然而视野是比较开阔的:有的是对流水线上年轻生命时光的扫描,有的是对历经严重内卷旋涡后的大学生精神世界的关切,有的是对底层群体生存现状的沉思。就目前而言,作为一个年青的文学观察者、思考者、写作者,能够以同理心去共情不同阶层的同龄人世界,能够把文学的目光漫过个人视野,能够包容不同圈层的群体生存状态,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更何况,在这些逼仄而艰难的生活角落中,他还能在冰冷与破碎中发掘出令人感动的人世温情呢。就此而言,即便语言稍显散乱些,情感也有点浮泛,李伟昊的文字仍是为令人喜悦的发现。
傅修海(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