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二卷,是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建阳熊龙峰忠正堂刻本,今存日本内阁文库。在此书上、下卷首页中,均钤有一方篆书“林氏藏书”朱印。此“林氏”,即日本大儒林罗山。
林罗山(1583—1657年),名忠,字子信,号罗山、道春,日本江户时代初期的著名汉学家。其师藤原惺窝(1561—1619年)以中国儒学“道统”在日本的继承者自居,主张士人自由讲学;劝说德川幕府彻底改革文化教育,力主以朱子学为官学。林罗山继承其师说,也力排佛教,专尊朱子学。他以《论语集注》为例,评价朱熹思想在日本的影响:“昔孟轲没而道统不传,故汉唐群儒唯以训诂而解说耳。千载之后,微程朱,天下茅塞矣。朱子集诸儒之大成,接不传之遗绪。于是乎《集注》出焉。读《论语》者,舍《集注》其何以哉!”(《罗山林先生文集》卷53《论语跋》)
他认为,朱熹的《论语集注》传入日本,虽比何晏、皇侃、邢昺的《集解》《义疏》等都要晚,但影响却远远超过他们。他说,孟子之后道统失传,汉唐诸儒对儒学经典只能做点文字训诂的工作;千载之后,朱子集诸儒之大成,续道统之传。如果没有程朱理学,天下人的思路只能被局限在汉唐群儒的训诂之中,“天下茅塞”何尝能够打开?
林罗山继承了藤原惺窝所开创的朱子学在日本的官学化进程,终生侍奉幕府进讲朱子学。宽永七年(1630年),他在德川家光的支持下,仿朱子白鹿洞书院模式建造孔子庙,并请著名画家创作了从孔子到朱子共21幅中国儒学圣贤的画像,总其名曰《历圣大儒像》。林罗山还收藏了大批以朱子学为代表的儒学著作,如《周易》《四书》《五经》《小学》《楚辞》《二程全书》《近思录》《朱子语类》《朱文公文集》等。
原为林罗山收藏《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二卷,内封页左右两行题“重锲出像音释/西厢评林大全”,每行六字,而以“庚寅春旦忠正堂熊龙峰锓”小字一行居中。全书末叶左下角有莲龛式牌记,其中“万历壬辰岁孟春月/忠正堂熊龙峰梓行”分列为两行。
在熊龙峰明万历间另一刻本《杨状元汇选艺林伐山故事》一书中,题“进贤振凡黄克兴著、南昌还初吴迁阅、建阳龙峰熊珊梓”。由此可知熊龙峰名珊,龙峰应为其号。
忠正堂本为明嘉靖年间建阳熊大木(约1506—1579年)的堂号。根据其生活的年代推算,熊大木应为熊龙峰的祖、父辈。《潭阳熊氏族谱》载熊大木名福镇,号钟谷,又名鳌峰、鳌峰后人等,是建阳崇化里书林著名刻书家、医学家熊宗立的曾孙。熊大木承其祖上刻书之业,以“忠正堂”名号刻印了不少书籍,现存的刻本有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刻虞韶撰《新刊大字分类校正日记大全》十卷,郑振铎先生收入《中国古代版画丛刊》第二辑。
熊龙峰其人,最早为学界所知,是因其所刻“小说四种”(即《冯伯玉风月相思小说》一卷、《孔淑芳双鱼扇坠传》一卷、《苏长公章台柳传》一卷、《张生彩鸾灯传》一卷)在日本内阁文库被发现而引起国内学术界和文学界的注意。而由熊龙峰所刊刻的《西厢记》,因国内久佚,仅在日本有收藏而几乎不为人所知。
《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二卷,二十出,上下卷各十出。卷上正文首行为书题“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卷上”,次行为“上饶余泸东校正”,又次行为“书林熊龙峰绣梓”。卷首目录前有程巨源撰《崔氏春秋序》,目录后有附录唐元稹撰《西厢会真记》、无名氏《秋波一转论》、署“国学生撰”《松金钏减玉肌论》和无名氏《钱塘梦》。下卷正文后有附录《莺红对弈》《渔翁园林午梦》《西厢别调》《西厢八嘲》《闺怨蟾宫》《蒲东崔张珠玉诗集》《西厢八咏》等。
程巨源,名涓,以字行,号泰沧,别号勋贤里人,安徽休宁人。作于万历八年(1580年)的《崔氏春秋序》,是现存《西厢记》序文中问世较早的一篇。对《西厢记》的作者做了重要的论述,提出了《西厢记》作者为王实甫撰、关汉卿续的观点,对后世影响很大。其开篇就说:“余阅《太和正音谱》,载《西厢记》撰自王实甫,然至邮亭梦而止,其后则关汉卿为之补成者也。二公皆胜国名手,咸富才情,兼喜声律,今观其所为记,艳词丽句,先后互出,离情幽思,哀乐相仍,遂擅一代之长,为杂剧绝唱,良不虚也。”
全书序文、正文与附录版式均有所不同。卷首《崔氏春秋序》半叶八行,行十九字;卷首《西厢会真记》和卷下《蒲东崔张珠玉诗集》等诸附录则为半叶十行,行二十四字。正文半叶十行,行二十字,科白小字双行低一格,白口,四周单边,上方有眉栏,内镌评语。
全书有版画插图,每出一图,而增附录《钱塘梦》《莺红对弈》《园林午梦》三图,故全书本应共有版画插图23幅,因存本缺上卷第二十二叶、第四十二叶和下卷第三十七叶、第四十八叶,所以不见第四出《斋坛闹会》、第七出《母氏停婚》、第十八出《尺素缄愁》、第二十出《衣锦还乡》4幅插图。
插图版式为半叶大图,图居戏文之前,图上方四字图题与每出四字标目相同,图左右有对联一副,与上方图题共同揭示本出的内容或主题。
与熊龙峰刻本一脉相承的是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建阳刘龙田刊本《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除字体、插图与熊龙峰本略有细微差别,附录位置、顺序与熊本有所调整之外,其版式、内容则与熊龙峰刻本大体相同,由此可知刘氏乃据熊龙峰刻本重刊。刘龙田刊本今国内有国家图书馆收藏。《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此刻本影印。
对熊氏刻本东传日本及其影响,有学者评论说:“熊龙峰刊《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是在17世纪初期与《本草纲目》等汉籍一起由福建或者宁波运到长崎而为当时著名汉学家林罗山所收购,并后经昌平坂学间所、浅草文库而移入内阁文库的。”“从而对《西厢记》在日本的传播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黄冬柏《日本内阁文库藏〈重刻元本题评音释西厢记〉考》,《中国文学研究》第29辑)在日本内阁文库存本中,还有一部《水浒传》残本(存8~25卷),明代建阳刻本,极为珍贵。
作为一位理学家,林罗山为何对建本小说、戏曲也有兴趣?其原因与福建既是朱子学的发源地,又是建本的故乡有关。因此,在林氏收藏众多的朱子学的典籍中,偶尔出现几部建本小说、戏曲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举也与江户初期中日两国的友好交往风习有关。林罗山在《答大明福建都督》中说:“大明无私,远照扶桑日出之域;本国为善,久追中华风化之踪。我既有事大畏天之心,人岂无亲仁善邻之好?”(《罗山林先生文集》卷12)
(作者为福州理工学院朱子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