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只能跟很亲密的人一起做，比如某个工作日的中午，约好友一起坐船畅游内河。河水清浅，两岸植被葱茏，有大榕树的枝条旁逸斜出地拂过水面，为游船掀开一张张生动的墨绿色幕帘。也许只有在福州的内河，才可做这样的悠游。

冬日的阳光，让寒冷的季节温暖如春，如同黎明湖中聪明的小鱼小鸭小龟，游人们纷纷走出来到户外接受冬阳的赠予。那停泊在公园口内河中的小船也晃晃悠悠，自在地享受阳光，把每一寸甲板上的木头晒得热乎乎。此时登船，还能感受到一丝温热。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不吃饭，从面包店买了好吃的三明治和吐司，再一人一壶小吊梨汤，坐在船上吃，权当一次水上野餐也颇浪漫。

小船早已没有了闹哄哄的马达声，应该是经过了几次改良迭代，换成了电动船，安安静静地开始它的旅程。

暖阳在水波中荡漾，投影到岸边的榕根上、石阶上，像跳跃的音符。

两岸的水杉像晚霞一般换上火红的冬装，以此来抵御即将到来的寒冷。午后有不少人在白马河的木栈道行走，有人看着我们的小船自河面上驶过，便停下来大声笑问：你们从哪里上船啊？仿佛也想要同游。我便很热情地指给她东西河的方向。同船的友人说你们认识吗？我说不认识啊。这样午后的冬日暖阳容易让人战胜社恐，你看船开过了，她们还很友好地大声喊着说，“谢谢！玩得开心啊”。

如果不是从河中游，很难注意到这小小的内河上竟有这么多桥，后面开船的年轻小哥说，总共要经过十几座桥呢。有石砌的古桥，也有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桥，但因为桥面并不宽阔，桥的设计小巧精致，有的是廊桥，有的是骑马桥，还有的是平平的拱桥，那单拱的半圆刚好容下一只小船钻过去。

两岸的植物有多少种？凭借我们粗浅的植物学常识，最易辨认的便是榕树。它是绝对的霸主地位，高大的树冠荫盖着河面不说，那遒劲的根从岸边的土地中伸出，从石头砌过的河堤上伸出，一部分裸露在空气中，成为河岸独特的景致。

接着是同样高大的羊蹄甲，冬日还盛开着满树的艳粉花朵，再有水杉，数量不多，但是那鲜艳的颜色足以使它脱颖而出，吸引游人的眼睛，还有苦楝、香枫、槭树、芭蕉以及水中乱蓬蓬的苇草。白鹭和灰鹭就停在这些乱草中，有时候把脖子缩成一团，呆呆地看着水面，像极了八大山人画中的白眼鸟，但是偶尔一两只伸长了脖子，你就要赞叹它们的修长优雅了，更不要说那一两只展翅翩翩地从水面掠过的仙子，简直就是在炫耀轻盈的舞技。

身后掌舵的小哥，不，不需要掌舵。他除了开船，更大的一个任务是替我们做讲解。根据游过的位置，他可以温和有礼地讲出一些历史典故——

“如今的福州城拥有156条内河，目前市区最长、流域最大的晋安河，据说可追溯到西晋太康三年（282年）。”

“岸上那一尊雕塑为白马三郎，福州地区流传着他斩杀恶鳝的传说，因此这条河被命名为白马河。”

“蔡襄发动百姓清理城区河沟，使各条河渠连成一体，形成内河水网。宋代福州因发达的城区水上交通，经济繁荣，商贸兴盛，被誉为东南都会。”

小哥如数家珍，听得我们忍不住露出夸张的惊呼，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仍然像第一次了解到它的历史一样。听到入迷处，我们大笑起来，笑声铺满河面。

真正令人惊呼有趣的，还是自白马河入西水关水闸那一刻的等待。

那是福州内河版的小三峡。并不宽的河道被分成两个出口。船驶入左边一道，等待，前方横置的钢板拦坝缓缓放下，船身的水面便涨起来。大约五分钟，小船前后的水面就齐平了。待水面平静下来，闸门往左右开启，小船便驶入宽阔的湖面。

湖是西湖，是辛弃疾笔下“烟雨偏宜晴更好，约略西施未嫁”的三山西湖。那宽广的水面，碧波荡漾，岸边的游人在走，在高大的柠檬桉下走，在遒劲的古榕下走，我们在水上看他们，他们也在看我们——都如画。

这水到西湖便有了回旋与逗留的时刻，涨潮时湖满，落潮时湖亦退，而这水如果回头，就是闽江，江上也有大大的游轮，在入夜之时可以观赏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闽江再往东，便入东海。我们今天只作小河游，在波澜壮阔的岁月中拾得小小的偷闲与隐秘的快乐，不为应酬，不为工作。可以为了每一次的白鹭惊飞哈哈大笑，也可以聊聊彼此生活中的烦忧，比如孩子、爱人，比如工作上的龃龉，但这些被河上清风一吹都变得无足轻重了。河水流淌如时间，有去无回。我们的烦恼也应该如此，让它去吧。两岸植物年复一年，越发年轻有能量，人的内心，也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