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终时分,读到韩浩月的散文集《在往事里走动的人》,心中既感凄惶又有些许欢愉。
在这部散文集中,我读到韩浩月成长岁月中的若干片段,斑驳、泛黄又清晰、明亮。他不仅写家人至亲,也写交情或深或浅的朋友。那些曾经热闹过的时光,在小小的县城里是不堪记录的一笔,却是他生命中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当年的热情大方与肝胆相照,尽管已经远去,谁能说没有留下若干气息驻留韩浩月的笔端?顾维云、虎子、小强、四叔、三叔、六叔、二婶,他们按照命运的旨意排着队,有先有后地加入作者的命运进行曲中。
不管如何,只要被他写出来的人,都不是匆匆过客。生命啊,说到底是悲欣交集的。或悲或欣,都有潜藏的爱意流淌其间。它被曾经发誓要逃离,不断逃离,想要永远逃离,逃离很远的韩浩月贮藏心中。它是爱,又不能简单归结为爱。它超出爱,直达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者说爱是圆心,圆弧上的许多点,都与爱有关,却不被爱简单定义或束缚。
《奶奶的葬礼》一文的最后,他这样说自己:“在整个家族谱系里,我是一个走得最远的逃离者,一个性格柔弱的长孙,一个永远的和事佬,一个心里有恨、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说的人。”给自己,亦给家人判词。他想告诉读者的是,你们看,他们是因了这些缘由才会加入争夺、带来麻烦的,并非无缘无故。批评自我的同时,带着对家人的理解与同情。这不是更深沉的爱吗?
散文写作境界的提升,绝不能避难就易,绝不能走人人可行的通衢大道。写散文不难,写好散文不易。近年来,越发喜欢韩浩月的散文。他的措辞越来越冷静,表述越来越沉着,姿态越来越独立,文字越来越有力。
作者的表述是节制的,哀而不伤。情感的闸门不轻易打开,即便打开,也只是打开一道口子,让水流慢慢流淌,不会形成不可阻挡的气势。或者说,他会理智地按下消音键,让哭声传出之前即消散于空寂中。他深知想要写出往事里的一个个人,不是只有一种路径,而是要不断打开,不断寻找。对历经过些许沧桑的人来讲,情感的传递需要的不是亮度,而是深度。
关乎往事的写作,是让往事连同与之相关的人复活。如果往事与往事中的人是被动的,那么曾经自我的唤醒则是主动的,甚至是雀跃的。那何尝不是重生呢?
在往事里走动的人们,也在故乡里走动。关于这本书的写作缘由,韩浩月说道:“我想给亲人与故乡立一个小传,它不尽完善,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文,力求真实的同时,肯定也会有些许的疼痛感,但我不愿意朋友们不敢读它。”他希望朋友们读到,读到他的故乡,更读到他的疼痛。许多时候,因与故乡有关的写作而疼痛而落泪,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