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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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楼

□宗 贵

今年,大学入学四十年。

四十年已成过往,而且似乎只是一晃一念间,着实令人慨叹时光之倏忽。往事风过也,回想中,一座大楼,突然就跳到我眼前。

第一次看到师大文科楼,简直就是视觉暴击。

记得那年9月初,天气还很闷热,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把我们这些新生从汽车南站接走。那长“辫子”的公共汽车、高低错落的大楼小店晃眼而过。令人称奇的是,楼房尽处时现大片的农田,有的街道还有若干木头房子,棕褐色的,有几幢歪歪扭扭呈平行四边形的样子,居然不倒,楼里头还有人在窗口晃动——后来大三上文学创作课时,孙绍振老师为我们解密这些歪楼不倒的原因:那平行四边形的房子因为不知道往哪边倒,所以就一直站立着……沿途所见,让我这个第一次进省城福州的新生很是诧异。

更令我诧异的是师大的文科楼。

进了师大校门,一幢黄白相间歪斜得挺有霸气的大楼,突兀而现。大楼像一座水库大坝,斜坡面朝着大路,看上去也是一幢“歪楼”,只是歪得还算可眼!有同学赶紧低声询问随车接新生的师兄,师兄一脸豪迈,说:这是文科楼,刚建成的,你们以后可能就在这里上课。

果然,大学四年的学习跟文科楼紧紧绑定。

说文科楼是“歪楼”,不过是个视觉误差。其实,文科楼是个楼群统称,有一幢高楼大约是11层,专门给文科各个系办公使用。这幢斜坡式外观的大楼只有五层高,是南侧高直、北侧倾斜的梯形结构,下大上小,一二三层是梯形教室,四五楼则是平层的,座椅可移动,适合小班上课。中文系新生入学第一次开会,就在文科楼一层104大教室,好大哦,像个礼堂,220多名同学居然都能塞进去。

如此看来,当年的设计者还是相当有创意的,把这梯形立体空间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记得是哪位同学在写作课上还认真地诠释文科楼的寓意,意为文科楼是知识学习的阶梯,读书学习就是由广基础而到专精尖……当时写作老师听了之后,脸上表情似乎很复杂。看来文科楼成了一部作品,只能任由他人去解读了。

这座梯形结构的文科楼作为异形建筑,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是个神奇的存在。能在文科楼上课,成为文科生在理工科同学面前显摆的资本。一到周末,外校同学来了,会带他们到文科楼去转转,有时请楼旁照相馆师傅拍个照片什么的。到了毕业季,文科楼当然是毕业照的最好背景,当年学子的打卡地。对师大文科学生而言,文科楼几乎是师大的代名词。

大学四年,我们都是在文科楼上课,夜晚这里是读书的好去处。当时读书首选当然是图书馆,但图书馆座位太少了,文科楼就成了读书人的天堂。记得文科楼附近有一个小书店,若是来了新书,不知从哪冒出的那么多人把书店挤得一塌糊涂,服务员总忙着护那玻璃柜。对我们来说,那不是买书,是付费抢书。若是抢买到一本新书,心中怎一个狂喜了得,然后就冲到文科楼狂读,不管读懂还是不懂,心中总是快意满满。外面走廊上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讨论甚至争论,十有八九是关于某本新书的,加入其中,哪怕只是听听,不亦快哉!

平常若是看到文科楼一层人头攒动,那一定是有大咖来作讲座,抢不到座位的,就站在走廊外旁听。到了期末,文科楼更是一席难求。同学们都涌到文科楼,找座位、占座位,然后考、考、考,每学期总有那么一两周要在文科楼热煎苦熬。

记忆中的文科楼,除了上课、自习或开会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多年后,有人解密尘封的往事,才知我之孤陋寡闻。据说,当年他或她就是在文科楼遇见她或他,然后对上眼,然后在各自角落里翻书,然后对上暗号,然后一前一后离开文科楼。听闻此事,真是惊诧不已,瞧瞧人家,居然能把敦实的文科楼用得这么有腔调。文科楼在多情学子的记忆里,还是颇有风情的吧?

也是在文科楼里的大讲台上,我们见识了大学老师的风采。记得专业第一课是《文学概论》,当一位高大、帅气而年轻的男子走进教室、站在讲台的那一瞬间,教室里一下子进入静默状态,难道这就是想象中的大学老师?年轻帅气得毫无道理!然而,高老师接下来的讲课,还真把大家给镇住了。他几乎是“目中无人”地侃侃而谈,当时的知名作家似乎都是他的哥们,如陈建功,他的北大同学,几乎每节课都会提到。多年之后,说到高老师时,就有好几位女同学坦言,高老师是她们当年的偶像!

给我们留下至深印象的老师还有很多,同学廖伏树的《大学授业恩师速写》一文,对孙绍振、李万钧等老师有着活灵活现的描述,精彩之极:“文学创作论课孙绍振老师。稀稀疏疏的头发或许是因痛苦而卷曲,菩萨般的相态,光亮的大额际,却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忧悒和冷峻,一双深邃而狡谲的眼睛在薄薄的大圆镜片后面……孙老师著作等身,又是闻名遐迩的‘铁嘴铜牙’,说话声调高而尖,讲授极具批判精神和煽动色彩,语言深沉、睿智,幽默、风趣。他的讲座,场场爆满,不事先占位置,连走廊都站不了……”外国文学李万钧老师“上课富有浪漫气息,抑扬顿挫,颇具磁力,虽然他经常一边咳嗽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薄荷烟……”时值改革开放之初,三尺讲台成为老师们展示思想、知识、才情与个性的舞台。当年老师们上课讲些什么,大抵在期末交上试卷的那个时刻就还给了老师,但老师们在文科楼上课的情境历历在目,细而无声地滋润一代代的学子。

如烟的往事散去了,独异而又不失灵动的文科楼依然沉沉地立着,如同不远处老校部那排沧桑古朴而又庄重典雅的老建筑,共同见证百年学府的岁月变迁与弦歌传唱,年复一年,迎来一批又一批的新生,也目送一批又一批的毕业生从这里出发,走向远方。

文科楼成为长安山学子的一个记忆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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