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理论周刊·文史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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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檗禅僧、华商与长崎“四福寺”

□李湖江

长崎崇福寺寺宝巨锅

二十三番船主谢廷修信函

到日本长崎,想要参观黄檗宗寺院,导游一定会带你去参观赫赫有名的“四福寺”。为什么叫“四福寺”?因为这四个寺院的名称里恰好都有一个“福”字,它们就是东明山兴福寺、圣寿山崇福寺、分紫山福济寺和万寿山圣福寺。“福”字当中蕴含着浓浓的中华文化,长崎“四福寺”的创立,与江户时代往来长崎的华商有着密切的联系。

江户时代的日本,奉行锁国政策,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个是经济上的原因,幕府为了防止白银过量外流;第二个是政治上的原因,由镇压天主教引发的岛原之乱,导致幕府的宗教政策发生重大的变化,那就是对基督教、天主教的严厉管制以及对佛教、本土宗教的推崇承认。

锁国政策推行之后,长崎成为唯一的贸易港,这对往来长崎的华商产生了影响。这些在海上贸易的华商也有自己的宗教信仰,那就是信仰海上保护神——妈祖。海上波涛凶险,命运难测,经商虽然能获得巨大的利益,但在精神上要依靠妈祖保佑以求得慰藉。

朱德兰《长崎华商:泰昌号、泰益号贸易史(1862—1940)》一书在描写“妈祖祭”时,记录了一段长崎黄檗宗寺院与妈祖祭祀活动有关的文字:“江户时代唐船抵达长崎时,将妈祖像请下船,各自送往兴福寺、福济寺、崇福寺中的妈祖堂,及唐人屋敷的天后堂里供奉,此一‘妈祖行列’,时人称为‘菩萨扬’。唐船返国时,从唐寺妈祖堂、唐人屋敷天后堂里请出妈祖,将神像送往船上安置的行列称为‘菩萨乘’……游行过程是,排在最前面的‘香工’手提两个灯笼,香工后面有司锣者,司锣者后面有‘直库’手持捆着红布的棍棒,直库后面有高举‘天盖’的人,天盖下方是手捧神像者,其余唐通事、唐人番排列最后。‘菩萨扬’队伍走到十字路口时,司锣者要敲打铜锣,司棒者要挥棒驱魔。妈祖行列浩浩荡荡颇为热闹,等待神像被安奉在妈祖堂、天后堂内后,‘菩萨扬’活动才算结束。反之,‘菩萨乘’行列也大致相同。”

由此可见,妈祖是江户时代长崎华商心中第一位海上保护神。但是,由于妈祖是女性的形象,与天主教的圣母有相似之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妈祖像安放在佛教寺庙里边。

兴福寺、福济寺、崇福寺被称为“唐三寺”,“唐三寺”的创建是由于往来长崎的华商要保护贸易关系的安全。当时的中日贸易被限定在长崎港,许紫芬《近代中国商人的经营与帐簿:长崎华商经营史的研究》指出:“来港的华商为了因应幕府基督教调查,回避政治性的宗教摩擦,自发性地建立唐三个寺,表明自己不属于基督教的门派……(唐三寺)由各帮别团体,亦即三江、福州、泉漳等地出身的商人所建立,住持也由同乡人担任。首先,元和九年(1623年)南京地方的船主建立兴福寺(俗称南京寺)。继之,宽永五年(1628年)泉州地方的船主建立福济寺(俗称泉州寺,后又称漳州寺)。之后,宽永六年(1629年)福州地方的船主们建立崇福寺(俗称福州寺)。如此一来,长崎的华商之间,就有了三江(南京)帮、泉漳帮、福州帮,三帮别的唐三个寺所形成的华商团体。”

“唐三寺”与黄檗禅僧有着密切的渊源,据长崎县文化观光国际部文化振兴课编辑的《长崎唐寺巡游》(2016年3月发行)中文资料介绍:1654年隐元禅师初抵长崎住于东明山兴福寺;1655年隐元弟子木庵性瑫入分紫山福济寺,该寺第七代住持大鹏正鲲出生于泉州,擅长水墨画;1655年隐元入住圣寿山崇福寺,1657年其弟子即非如一成为该寺住持。

“唐三寺”只有三个“福”,被列为第四个“福”的圣福寺,1678年由开山和尚铁心道胖创建。铁心道胖的父亲是在福建漳州出生的华侨陈朴纯,母亲是日本人西村氏。圣福寺并非由广东商帮捐建,因为那时在长崎并未形成广东商帮。那么,由铁心道胖创建的圣福寺为什么被称为广州寺或广东寺呢?陈东华《广东会所与圣福寺》一文指出,原因在于幕府末期寺院财政困窘而广东商帮提供了巨额布施捐助。

长崎“四福寺”的创建为江户时代的华商提供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保障。寺院提供精神保障这一点容易理解,那么“四福寺”如何为当时的华商提供物质保障呢?一方面,往来长崎的华商是“四福寺”的施主、功德主,他们捐赠了大量的金钱和物资给寺院,保证了寺院的建设与修葺的需要。另一方面,笔者推测,寺院也为这些功德主的货物提供寄存和间接管理,这个推测是基于当时的贸易船主写给寺院住持的信函。

现藏于圣福寺一封标号为“二十三番”的船主谢廷修写给圣福寺住持铁心道胖的信(该信同时寄铁心修理、铁心和尚、松月院),内容如下:“前送贵宝刹之物,今回棹在已,祈乞和尚细查,照数所该之银,可付井手仪石门,来人手收回为感,余容面谢不既,布此。”信函的字面意思是货物已送到寺院,现在要收回“所该之银”。那么,对于这笔货物肯定不是捐赠物资,而是寄存待售的商品。

随信函还附有二十三番船的货单,写给铁心和尚的货单已不存,写给铁心修理的货单包括:“冰糖二篓,每篓二百三十斤。桕油三包,每包二百斤。白罗三匹,每疋四匹。色缎三匹,每疋三匹。纱帐三顶,每顶八匹。丝线二件,每件十包,每包一斤。丝绵二件,每件二十斤。”写给松月院的货单包括:“大纱二匹,每疋三匹。色缎二匹,每疋三匹。桕油二件,每件二百斤。绸帐二顶,每顶八匹。丝线二件,每件十包,每包一斤。内乙顶不交来。”

江户时代日本从中国进口的大宗商品主要有生丝、绢织物、棉织物、砂糖等,货单上的货物与史料的记载是完全相符的。贸易商在赚取了利润之后,又会进一步回馈给寺院,据研究长崎史的一位专家介绍,贸易商向寺院捐赠销售额的0.5%,这个数据尚需再次求证确认,但是贸易商获利之后的捐赠行为肯定是发生过的,而且应该成为常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促进双方的共同发展。作为黄檗宗寺院的“四福寺”不是以营利为目的,但是一些基础建设和后续的修缮仍然需要资金,贸易商应该捐献了大部分。

此外,据笔者调研,江户时代的黄檗宗寺院利用自身的资金和影响,在长崎兴办各种佛教慈善事业,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崇福寺的一口巨锅。在长崎市教育委员会2017年设置的宣传栏上用日语、中文、英语三种语言对寺宝巨锅作了文字说明,中文说明如下:“1680年出现歉收,造成粮食不足,长崎也出现了饿死的情况。福济寺为了救济百姓,于1681年正月开始施粥舍饭。但是当时崇福寺内正在施工,无法施粥舍饭,所以自施工结束的9月15日起,由第4代住持千呆禅师开始在街上化缘,施粥舍饭。于第二年的1682年2月开始制作大锅,于4月14日完成,从锻冶屋町用车运到崇福寺,架在正殿前的灶上。据说在5月15日结束了施粥舍饭。大锅口径6尺5寸(大约1.97米),深6尺(大约1.82米)。据推测是长崎的铸师、阿山家的二代弥兵卫铸造的。在大锅四周刻着‘圣寿山崇福寺施粥巨锅天和贰年壬戌仲春望后日’的字样。之后,大锅被移到现在的位置。”

笔者查阅《圣寿千呆禅师语录》,卷九记载“乙卯年荒,师托钵施粥”,乙卯年当为1675年,这一年的施粥情况,语录里边有相关记载:

师问别禅:“你哪里来?”禅云:“施粥直日来。”师云:“今日贫人多少?”禅云:“四百九十九。”

师问侍者:“今日几多众出山托钵?”云:“十六众。”师云:“好一队没神通罗汉。”者微笑。师云:“信施丰寡?”云:“米五包、钱数千。”师云:“吃者多少?”云:“千五百人。”

师因侍者施粥直日回,乃问:“今日人数多少?”云:“三千。”

从上述记载可以推测,施粥行为实际上是长崎黄檗宗寺院的常例,每到年荒之时就会举办,施粥受惠的人数也相当多,从一日500人至1500人至3000人不等。或许是由于1680—1682年的饥荒特别严重,所以崇福寺特意委托工匠制造了这一口大锅,以接济更多的当地民众。

大锅铸成之时,时任崇福寺住持千呆性安(1636—1705年)禅师写有《施粥铸万人锅成志喜》一诗:“昔日南泉亲打破,今朝寿岭铸圆成。天公雨兆丰年瑞,万姓歌谣乐太平。”千呆性安为福建省福州府长乐县人,俗姓陈,嗣法即非如一,系隐元法孙。作为禅僧的千呆性安一方面在尽自己的力量救济受难的百姓,另一方面也在内心里深切希望天公作美、时泰年丰、天下太平,使百姓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

(作者单位:福建师范大学闽台区域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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