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读海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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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之“舌”

青 色

海水咆哮退去,沙滩安定了下来,各种小蟹、小贝开始忙碌。在低潮间带,一种贝类上演着“喷水”游戏,两根洁白小管伸出沙外,向天吞吐口水,稍有声响,便将身子一合,用柔韧的斧足快速游动,钻入深沙,逃得无影无踪。

它便是据沙而生、得海潮而活的双线紫蛤。在福建沿海,乃至港澳台,双线紫蛤都有个绝美的俗名——“西施舌”。西施舌之名,盖因其宛如人舌而得。人们将它与西施联系起来,与一传说有关:春秋战国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使用美人计灭吴后,西施被沉入海中化为沙蛤,吐出小舌诉说冤情,因之得名西施舌。

西施舌紫水晶般的贝壳,总闪着深邃的光芒。然而,它让人更感兴趣的却是在餐桌上的表现——它有着销魂蚀骨的美味。

在福州地区,有两种贝类被叫作“西施舌”。一种是长乐海蚌,外壳呈三角形,白色,壳顶有淡紫环纹;另一种便是双线紫蛤,外形长圆,和河蚌颇相似,壳薄而黑紫。前者,“西施舌”是正式中文名,我国生物学家1960年命名;后者是俗称。有意思的是,自古以来,福建几乎所有志书,乃至民间,“西施舌”皆指后者,即中文名为双线紫蛤的双壳纲紫云蛤科软体动物。

宋《淳熙·三山志》载:“沙蛤,出长乐,壳黑而薄,中有沙焉,故名。俗呼西施舌。”实际上,两种西施舌长乐皆有产。尽管长乐海蚌后来者居上,与佛跳墙一起上了国宴,但在当地,人们仍习用俗名,将二者分开,海蚌就叫海蚌,双线紫蛤仍叫西施舌。

历史上,长乐澳中、连江鹤屿都是闻名遐迩的“产舌”盛地。人们摸准它“藏沙中”的习性,便“从碌碡压沙滩,视放沫处取之”。我的家乡平潭也曾盛产西施舌,人们在沙面上西施舌特有留痕——两沙眼处,以锄柄轻敲,逼迫其暴露行踪;锄过处沙面喷水,即循沙下挖,不到数十厘米便可找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海岛人民无所依,便向海而生,向大海讨生存,曰之“讨海”。即便如此,日讨百斤西施舌亦非难事,有时甚或“能讨不能挑”。时至今日,沙滩再难讨一粒野生西施舌。回首这些星辰般的往事,母亲和我皆唏嘘不已。

正因土长于海岛,对于海错多少能辨识一二,不至于海蚌和西施舌不分。但许多人却不一定。民国著名文人郁达夫就曾为此迷糊过。他在散文《饮食男女在福州》中写道,福州二三月间的海味,最肥美的要算长乐的蚌肉及海滨一带的蛎房,但“《闽小记》里所说的西施舌,不知是否指蚌肉而言”,在他眼里,长圆的蚌肉,“实在是色香味俱佳的神品”,甚至有一回,“红烧白煮,吃尽了几百个蚌”。这个大文豪,写作难不倒他,却被此蚌彼蚌整蒙。熟悉两种西施舌的食客,定能从“长圆的蚌肉”,且一次能吃数百个的豪举中大胆推测,这是双线紫蛤。

明代才子王世懋对西施舌的评价极高:“海错者,以西施舌为第一。”对于这一点,深有同感。母亲最拿手的厨艺便是“滑西施舌”,它的鲜美无与伦比。

从紧闭的薄壳一端入刀,劈开壳,沿贝壁轻刮,将贝肉完整刮下,再用盐、酱油、老酒、糖、味精、姜末、葱段等腌制。葱白或蒜蓉热油下锅炸香,放水,加盐。腌制过的西施舌裹番薯粉,翻拌搅匀,沿锅边下,同时下西施舌原汁,盖锅。不一会儿,香溢满屋,撒葱花或芹蒜,点几粒鸡精,一锅香气逼人、滑溜溜的“滑西施舌”便出锅了。

候在一旁的我,等不及它晾凉,便举箸夹“舌”。“舌”入嘴,柔嫩绵软的触感如电传来,齿尖轻咬间,心神为之一漾,咽喉不由自主打开,未及咬烂的“舌肉”便如滑滑梯般顺道而滑,那感觉真是飘袅,有时着急得边哈气边吞。童年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许多年过去,西施舌鲜香、丰腴、细腻、绵长之感,仍时在胸中回荡,无法抹去。

大海是神奇的存在,它将所有的美妙倾注于小小的西施舌之中,有幸尝得这人间至味,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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