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阳光成色，心中的美好体验，皆是幸福。人们常把幸福与财富挂钩，可有时候，幸福却可以是精神的愉悦。回首自己的成长历程，固然不乏物质增长带来的幸福感，但有些幸福，却无关财富。几分压岁钱，一个老故事，都曾意外地触及幸福的真谛。

我五岁那年，时值20世纪80年代初，尚属物资匮乏时期，人民币票额从分到角再到元，最大额是拾元。其中有三种分票，正面图案都是交通运输工具。除夕入夜，爸爸抓出一把零钱，为主的是分票，少数角票，元以上为极少数。他光明正大地差别化对待：给姐姐的是元票，哥哥的是角票，我的是分票。爸爸解释说：拿到分票才是最合算的，因为一分钱的图案是大货车，贰分的是大飞机，伍分的是大轮船，它们都会运很多东西，象征着将来会赚大钱。

我不太懂他们三人相视而笑背后的心领神会，很欢喜地接受这样的期许，坚信爸爸开出的“支票”。此后，得到的压岁钱一年比一年多，不过其象征性、仪式感与内涵，都未曾超越当初。在幼童眼里，钱先是好看的图纸，承载着不一样的理解、感悟、愿望，这些是离开币值也能得到表达和传播的。无巧不巧，爸爸用哄小孩的说辞，很好地传递美好，种植希望，留下幸福感。而一旦更懂钱了，钱就只是钱，反倒“贬值”了。

事实上，那时我们的压岁钱甚至所有零花钱，都不会随意花掉，而是攒到一定数量，又交回给父母。最多一次，我攒足300元上交。那时家里正缺粮，就用它买了300多斤谷子，解决了一时的困难。为此，母亲多次当着我的面跟亲戚炫耀小儿子懂事。钱是养家的，这是童年时期的我对它最深刻的认识。把钱花在父母肯定的地方，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和幸福感所在，这是我自小在钱面前保持的天真和幼稚。

对钱的另一番感悟则跨越了很多年才完成，它始于爷爷讲的《没米乐》故事。故事说某财主与穷秀才比邻而居，财主富有，却总为怎样才能更富有而操心，过得并不快乐。穷秀才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每天弹琴吟诗，其乐无穷。财主老婆诧异不已，财主开导她说：秀才是没米乐——穷乐，但凡有点钱，就乐不起来了。他还特意给秀才送了几贯钱。当晚，秀才唉声叹气，一夜无眠，次日就把钱还给财主。财主得意地说：你看，有钱就不乐了，没钱才乐！这穷乐！

爷爷也笑话穷秀才。直至体验过物质增长、快乐后退的事实，我才质疑爷爷的评判。如今我想问的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一旦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钱上，就容易陷入无止境的欲望，从而眼中再无其他。财主以钱挂钩所有幸福，实则放弃了幸福的其他层次。而透过钱看到生活本身，应该说比单纯有钱更富有。穷秀才选择安贫以乐道，乃是拥有了钱之外的东西。他快乐得有坚持，有操守。土财主理解不了，故而不屑一顾；爷爷理解不了，故而哂笑；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懂得：有一种幸福，是知足守乐。

我们说福求福，并没有统一标准和固定模式，但多问初心，守好心田，本身也是幸福。接受票值最小的压岁钱，拒绝他人白送的钱，看起来都不聪明，回味起来却都很智慧，因为二者都没有被钱挡住所有的目光。这些取舍，也都在最细微处，折射着“福”的初心与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