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中国的深度求索（DeepSeek）公司开发的智能助手DeepSeek的迅速出圈让人工智能（AI）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截至目前，与AI“对话”，不仅是AI的“启动键”，同时还是所有变数的“触发键”。不同的“对话”过程，将引出AI不同的回应。
当被问是否可以对“活的世界”发出“活人的想法”，DeepSeek答道：“虽然我无法真正拥有‘活人的想法’或主观体验，但我可以尝试模拟一种基于人类思维和情感的表达方式，来描述对‘活的世界’的看法。”
显然，DeepSeek将自身定性为有别于人类的工具性存在。
不少哲人认为，真正的对话发生在平等的主体之间，而非主体与工具性客体之间。也许正基于此，我们与AI的“对话”虽已展开，未来也仍将继续，但却并非真正的对话。但无论如何，“对话”一词就这样以既陌生又熟悉的面貌“强调”了自身。
“重建对话的精神”这一理念在《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一书的序言里反复浮现。作为该书序言的执笔人，访谈节目《十三邀》主持人、单向街书店的创办人之一许知远说，他所渴望的那种对话，“提问朴素却精确，回答高度个人化又极富延展性，它既镶嵌进具体历史情境又随时会通向一个意外的方向。它将个人思想、时代精神、众多人物，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在介绍该书时，他用了“笃信”和“经典”两个词。他说，他比任何人都笃信，这本三百页的小书，将成为一本迷你的经典，不仅因为其思想与洞见，更因为它示范了一种对话的形态。看来，他所渴望的那种对话，在人类学家项飙和媒体人吴琦的多次长谈中找到了一种具体形态。
据介绍，项飙，现为英国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1995年在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完成本科学习，1998年获硕士学位，2003年获英国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博士学位。吴琦，现为《单读》主编，前《ACROSS穿越》《南方人物周刊》记者，毕业于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的确，《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有意让对话展开，重建对话之精神。这本由两代“北大人”跨越多地、历时多年的对话凝结而成的谈话录，在形式上，尽可能保持对话的原貌，不但运用了问答式，而且保留了口语表达的特点。在内容上，虽涉及对中国社会半个世纪以来的变化、知识共同体、人类学方法论等题目的思考，但尽可能从项飙个人经验出发，用“接地气”的直白方式由浅入深、由小及大，并且直到书的末尾，也未留下一句总结性的论断，借此，邀请每一位读者加入到这一场无穷无尽的开放式对话之中。
接近该书的尾声处，吴琦提议，希望多谈一谈项飙的具体研究，原因是“这些研究背后的关切和动机，本身是一个学者对社会现状的直接回应……它直接展现了在当代我们应该怎样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对此，项飙答道：“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非常好，学术是一种干预，我是一个活人，我对这个活的世界要发出自己的想法。”
这句话本身直白且通俗，但因其在前文有许多铺垫，所以若能综合整本书的内容来看，方可看出其不俗之处。“活的世界”，指的是不断变化的具体可感的外在环境，或有质感的生活，结合项飙对“附近”概念的阐述，“活的世界”立即变得鲜活可感；“活人”，即在地且完整的人，结合项飙对“乡绅”概念的铺陈，便可更容易理解“活人”的丰富内涵。起初，项飙无意在访谈中分享过多个人化的经验，但作为一名强调“在地性”的学者，随着对话的推进，基于其社会人类学方法论，他还得从他的个人经验出发，从他的身边出发，逐渐展开他对世界、对时代的认识和思考。经由自我，追索一系列超越自我的问题，为读者提供一个用于思考和表达的工具，即把“自己”作为方法，这在他看来，正是他通过这本书要做成的事。
值得注意的是，对“活的世界”发出“活人的想法”，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完整的主体看待；同时，把“自己”作为方法，是把“自己”看作了解世界、回应时代的工具性客体。综合二者，一方面既肯定了个人的主体性，另一方面又将个人经验问题化、客体化。这给“身处瞬息万变的AI时代，人该如何安顿自己”这一问题提供了一个更辩证更全面的参照视角。
《把自己作为方法：与项飙谈话》一书在让对话展开的过程中，虽然几乎不下任何定论，但作为“思考工具的孵化器”，其最大的价值恰是提供了参照视角和参考答案，时至今日，仍不断给读者新的启发。
2020年，此书一经问世，就引起热议。一本上架建议为“社科”“思想”的小书，经由广阔的读者群体抵达更广阔的世界，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虽然当谈话涉及社会人类学的具体研究时使用了不少学术概念，但因其以“谈话作为载体，人类学作为中介，乡绅作为思想资源，自我作为方法”，让生活环境、学科背景各不相同的读者都能从中找到与各自息息相关的片段，试图理解并践行书中所提及的审视问题、思维操练的方法。其碎片化、开放式的探讨虽招来不少异议，但也因而更显出颗粒感和延展性……随着对话的徐徐展开，人类学家的个人经验延展到每一位读者的个人经验，生活的质感和层次延展出历史认识和理论框架，个体延展到群体，小世界延展到大时代，书里延展至书外……当读者在这本书之外一档名为“螺丝在拧紧”的播客节目上再次听到项飙和吴琦的对话，他们或围绕这本书或跳出这本书，回应读者的各种提问，比如，为解释“个人经验问题化”，项飙仍旧以自身的生活经历为例，从“纠结”入手，一步步追索，从而加深对自我、对世界的认知，在此过程中还辨析了“自我”“自身”等几个概念，同时，这本书的编辑也参与这场对话……由此，我们看到了对话的另一种形态，同时也看到了让对话展开的具体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