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读海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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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茭行

□吴秀仲

身在青山外,心向北茭海。

车在蜿蜒的公路上盘旋,窗外空气清新。天边一抹霞光令人神往,那里的天空盛得下它的全貌。虽只远远的一角,但你需要的,何止是仰视?

一路上,穿梭于回忆,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时空的隧道里狂奔,容不得半点喘息。风在撕扯,树在呼啸,村庄优雅地转身。远峰如凭栏者,意兴阑珊。

蓦地,惊奇的山崖、忙碌的海滩、悠悠的舢板船、蓝宝石般的海面、星罗棋布的浮筏、随风起舞的海鸟……

车行百余里,停驻苔菉车站。

踩着仄仄的石板路,穿行于陌生老街,像写过的每一个句点,叩击着尘封的往事。

再过十多天,每年的七月中旬,鱼汛期就要来了。后港的码头上,停靠着一艘艘整装待发的捕捞船。那瓦蓝瓦蓝的船舷、嘟着小嘴的救生圈、斑驳褪色的甲板、高耸入云的桅杆,汇成了一股强劲的气场。男人们整理缆绳,张罗渔网,敲打船舱。他们光着膀子,不时响起粗犷的吆喝声。岸上的荫凉处,妇女和老人围坐在一起,飞梭走线,织补渔网。

大海在远处舒舒服服地躺着,看上去有几座岛屿,站着,并没有走远,扯住了天的衣袖。粼粼波光,波光粼粼,像无数顽皮的小孩;恍恍惚惚,惚惚恍恍,迷醉在绵软的阳光里。

剑指东海,一骑绝尘。

如果说,连江以县城为柄,以黄岐半岛为剑,苔菉镇北茭村就是剑身的最尖端。剑气所到之处,便是过屿岛。这座孤岛原先无人居住,后来在此建了一座油库,沿岸矗立着几座巨大的圆形建筑,通体白色,气度不凡。

攀到最高处,达到最远端,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放逐海之角,直至天尽头,是生命的一个隐喻。从北茭出发,不到十分钟,就见油库前的L形码头,像巨人张开的臂膀,迎接渔船,缓缓靠岸。

从背风的山坡上去,沿途尽是低矮的树。一丛丛墨绿的灌木,削尖了脑袋,还一个劲地往上蹿。风是苛刻的理发师,惯理平头。上了坡顶,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毯。那齐刷刷的小草短而尖利,韧劲十足,似天然的绿铠甲,又像光滑的海獭皮。

站在耸立的山头,眺望淡蓝色的海面。远远近近的礁石,默默守候的灯塔,还有永不疲倦的海鸟,是那样渺小,又那样博大,一时竟忘了身置何处。在这里,孤单无处不在;在这里,孤单如此美丽。

在孤单与静谧中,触及心海深处。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都像海浪一样孤独地歌唱,没日没夜地,欲将灵魂抛至彼岸。可是此生,有那么多的遗憾。或许用尽一生,也未必能唱完一首曲子,无休无止地,唱啊唱啊,直至喉咙渐渐沙哑。

礁石千姿百态,有的像刚破壳的鸡蛋,有的像卤得黑亮的羊肚,还有的像刚出炉的特香包,陈列在斜斜的餐桌上。传说,过屿岛曾是一只神龟,因嘴馋人间的美味,爬过了北茭湾,恰逢大潮台风,英勇的先人遂借助神力,镇住了它,挡住正面来袭的滔天巨浪。

黄褐色的岩石布满皱纹,龟裂的罅隙纵横交错。它们庇护着的紫色小花与青色小草簇拥着,那摇曳的裙带和单纯的欢乐,像一场热闹的乡村舞会。尽管有一些焦黄的叶子来捣乱,黑瘦的枝条来闹事,也没有关系,彼此间和气地点头,含羞地牵手。那精致的绿色小花,层层包裹着的花瓣紧挨着,像祈愿的掌心,又像神秘的星星。

礁石与礁石之间,一泓泓海水掬于掌心,像蓝汪汪的翡翠,清澈透亮。贝壳的残骸爬满脸颊,留下斑驳的记忆。它们时隐时现,温习着潮汐的呐喊,一遍一遍,慷慨着大海的馈赠,从晨到昏,永世永生。

迎来送往的,依旧是爽朗的风。不远的海面上,鱼台像憨厚少年,梳着小分头,它的两扇洞开的窗,像警惕的眼。硕大无比的轮船停泊在港湾,钢铁巨手直入云霄。海鸟轻盈地掠过,像指挥家手中挥动的旋律。

在船老大的指引下,北茭鼻遥遥在望。整个村庄依山势而建,像潮水一样从海岸涌上了山头。

天后宫是一座石堡,门洞穿堂而过,上书“仰月境”。拾级而上,踏着崎岖的石板路,矮小的石房子彼此依靠着,经风吹雨淋,青苔为衣,绿植为饰。焦黄的石墙,古老而又年轻。

据说,这里是“中国最后的小脚女人村”。遥想当年,村址僻远,古风淳朴。印象中的海边女子,身材高挑,容貌姣好,个个都是美女。

出了村庄,再走一段山路,直取北茭鼻。曾经的海防重地,因奇岩怪石而闻名遐迩。悬崖之上,有一座废弃了的碉堡,外表上看很不起眼,可以勉强蜷缩在堡里,但空间极其狭小。阳光从冷冷的瞭望口直射进来,在幽暗的石壁上,留下淡淡的影。

从碉堡往下几步,就是观察北茭鼻的最佳角度。一只石龟爬上了岸,止步于悬崖之刃,千百年来,它将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只为了不计后果的深吻。而“观音坐像”则多了一份平静,“蟠桃献礼”又少了几丝杂念,面朝大海,凝神静气。

宽大平整的日晒岩,人称“猪肝猪肺”,有饱满的颗粒感,防滑性极佳。但越往下攀爬,越发青黑,路滑难行,犬牙交错。

悬崖之下,海角天涯,如入惊魂动魄的梦境!犹似骏马奔腾,吹响连天的号角;又如潜龙在野,微微战栗中苏醒。仿佛前一刻,一切还算平静,这时才晓得风劲浪大,完全超乎想象。这么大的风浪,居然还有人在礁石上垂钓,更有胆大冒险的,驾着小小的舢板船,一路颠簸而来。有几个弄潮儿像壁虎一样攀着岩壁,又像鱼儿一样潜入海底,他们撬海蛎,捞淡菜,踏波逐浪,如履平地。

阳光和煦,洁白的灯塔亭亭玉立,像握紧的拳头。机帆船从它的身旁驶过,“答答”的马达敲碎了宁静。海鸟在上空殷勤地盘旋,寻找着机会。近在咫尺的仰月岛,毛发清凉,绿意盎然。而半海里之外的马祖岛依稀可见,令人遐想。

海水渐行渐远,渐渐融入天际。一座座海岛依偎其中,蒸腾着氤氲之气。碧波荡漾的海水啊,多少未尽的话语,漂洋过海的旅途,多少炽热的梦!

又起风了,层层浪花翻滚,翻滚,乐此不疲,像银色的翅膀滑翔,奏响了欢快的旋律,哗哗哗……

回到崖顶,再走一程,峰回路转,白墙红顶的营房掩映在绿树丛中。一条水泥路从山腰绕过,是昔日进出海防营地的必经之路。北茭小学建在路旁,已是暑假,有三两个小孩在打篮球。沿着水泥路,走不多时,就登上了山顶。

从这里往下望,整个村庄尽收眼底。高高低低的房屋,从山头一直延展到海边,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勾勒出一片蓝色的希望。若把过屿岛看作一个动点,与北茭湾连成一条线,像拉开的一张弓,形似扇贝。

美丽的北茭海,孕育着珍宝。

在静默中飞翔,在风雨中成长,在得失中淡定,在宏大中微笑。那一望无垠的大海,用最宽广的胸襟,磨砺最强壮的体魄。那劈波斩浪的船儿,将以更勇敢的姿态,写下崭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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