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孩子上乌山,他才三岁,看他在寿字岩上边爬爬爬,手机里还有幼稚而欢快的笑脸。转眼孩子已经快成人了,我也在乌山度过了十几年人生时光。
说是乌山,其实是彩山,山上花树繁多,任何季节都能见到深绿幕布之上点染的不同色彩。
早上提前半小时出门,就能在上班前到山上转一转再进入办公室。
出地铁,绕乌塔而过,塔身风铃摇动,塔下总有人祈福转圈。乌塔见证了很多人无助的时刻,塔上被风吹动的风铃也给予过他们真实的安慰。
塔下植有一排疏朗的小叶榄仁,冬天掉叶子,就算光溜溜的枝干也呈现出一种属于南方的繁密。春天后这些枝条上噌噌地冒新叶,一天一个样。每天早晨路过抬头看,我都感叹这生长的速度,要是人也能有这么强的生命力多好。
塔后是“第一山”的小园林,沿途阶梯边有紫叶李,春天开细碎的小白花,密密地挤满枝头。一个常年绿莹莹的水池,池子中间的景观石上总有一只乌龟趴着,令游客分不出真假。
“第一山”石刻旁总有人吹箫吹笛,悠悠扬扬,不是那种乌泱泱的声音,与早上的静山很相宜。“第一山”几个字据说是蔡襄笔迹,我也不太在乎,只凭着最直观最享受的视觉牵引前行。
我喜欢鲜活的、有生命力的、生机勃勃的植物们,看它们在春天开花、发芽,在秋冬落叶、换装,献上我由衷的赞叹。
还没走出“第一山”的野生芋丛林,就被红雨山房的碧桃花吸引了。那夺目的红,实在是艳压群芳。枝条窈窕得很,树下总有故事发生的样子。
从红雨山房旁边的花封别径阶梯往上走。沿途都是高大的碧桃。姿势很优美,仿佛“只此青绿”中舞动的古典美女们。我戏称这一段上班路是在“走花路”。
往左边有一棵巨大的单瓣茶花和一大片白木兰。古人把木兰称作“木笔”,确实,未盛开的花苞被一层茸壳包裹着,像毛笔的笔锋指向天空。古人写木兰是“木笔书空”。是啊,像一支毛笔在蓝天上书写。
一棵白木兰背后的花墙上爬满了炮仗花。盛开的时候,像一大片金色花毯。墙内是区级文化馆。一些老人家每天上午在里面排练。有时候是民乐,有福州的吹拉弹唱的那些乐器。有时候是弦乐、大提琴、小提琴。乐声不算很动听,但听得出一种努力和谐的劲儿。
往山顶走,沿着阶梯会途经一棵巨大的白兰树。夏天里用线串起来挂在前襟,香香的那种白兰。它在初夏就开始开花,我有时候想攀着枝叶放在鼻尖闻那香味,但花枝太高了。只有等风把花瓣吹落到地上,捡一些碎碎的花瓣,也是很满足的。
再往上走,是一棵枝叶茂密的朴树。它枝干横生。树下安放了红色木椅,人坐上去,就成了一幅画,恬静幽美。
然后就是道山亭,乌山主要景观。这里集中了很多石刻遗迹。乐于考古的人对每一段碑刻后面的故事和人物都充满了探究的乐趣。但相比石刻,我对这一带的榔榆树更感兴趣。它们枝干横生,叶片细碎。在树下喝茶,有时候叶片如雨点掉下来。干枯的叶片好像铜制,有乌黑的光泽,有精美的锯齿边缘和极对称的叶脉。当叶片飘落,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艺术品,让人感叹大自然的创造力,但这一切又常常被人忽略。
乌山有几株极美的樱花。一棵在邓拓故居旁。盛开的时候如一把粉色花伞,罩住了行人必经的阶梯。那些花枝印在白墙上,好像少女鬓边飘摇的碎发。还有一棵在劝耕亭旁边,亭亭玉立,如独舞的美人。每年樱花开放的时候,吸引好多食花蜜的鸟。最多的是暗绿绣眼,如蜂群般聚集在树上,叽喳叫着,忙得不得了。
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叉尾太阳鸟,像蜂鸟一样,长长的喙伸进花蕊,倒悬着吸食花蜜。
那个季节,山上人就多了。有游客来拍花,也有观鸟的,他们有时一个上午架着相机一动不动地等待一只鸟的到来。
我没有他们那么有耐心。我行走在乌山的每一条小径上,总觉得前面还有想看的花、想看的树在等着我。每天都充满了贪婪的心情,在山上走来走去。我想把这里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看过去。
年复一年这样走着的时候,时间就流逝了。我也从少女变成了母亲,变成了中年妇人,可还是觉得乌山年年焕新,看不够。
它虽然不是名山大川让你一眼惊艳,但就像后花园,每一株花、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熟悉得不得了。它每天都在变化,细微地生长着。你好像去探望熟悉的朋友,相处起来总是那么舒适美好。
是啊,乌山是一个令人亲近的山。就在城市的中心,可以从任何角度进入,没有距离感;可以去散步休闲,也可以像一些文史研究者一样去考证名人遗迹和石刻。
如果山有性格,它就是邻家哥哥或者邻家姐姐,很平和,很温柔,秀美不失底蕴,明亮又不失内在的丰富。
有一天上山时,遇到一位园林工人正在给木绣球浇水。长长的水管拖在阶梯上。他怕挡住我的去路,停下来说你先过吧。我不急着上去,想跟他聊聊天,想让他知道其辛劳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乐趣。事实上,他也不需要赞美,这些开花的树给足了赞美。一个园林工人看到花开,看到绿树长新叶,看到有老人带着小孩在花下拍拍照,彼此露出欢颜,这本身已是最好的赞美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