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莆仙戏《别妻图》是第九届福建艺术节暨第二十九届福建省戏剧会演参赛作品,青年编剧王小农执笔,梅花奖获得者曾静萍导演,仙游县莆仙戏鲤声艺术传承保护中心出演。《别妻图》以其精彩的舞台呈现,向观众展现了莆仙戏这一历史悠久的戏曲剧种的独特魅力,古老剧种在守正与创新中焕发生机。
《别妻图》讲述了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故事,围绕着矛盾中心体周君玉以及核心冲突“逐夫”展开。作为周家的孝女、秉卿的贤妻,她拼命想要维持圆满的家庭,并为此作出了痛苦的牺牲和妥协,却还是与父亲天人两隔,被丈夫误解多年。君玉是剧中最能引起人怜悯的角色,但编剧并没有塑造绝对意义上的反派人物。冲突的来源并非恶人作恶,而是持不同价值观的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去要求身边人。周父“多年行贾,憾无功名”。他做了一辈子商人,最明白社会地位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的。因此,做官、谋取功名成为周父心中最大的执念与遗憾,无奈自己年事已高,只能将这执念加到女婿身上。因此他竟以死相逼,让女儿发出“如不逐夫,夫遭雷殛”的毒誓。可是造化弄人,在听到君玉立下毒誓后,心满意足的周父竟狂笑着撒手尘寰。父亲的死给君玉“逐夫”加了一把火,而舅公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君玉“逐夫”的监督者和周父在人世的代言人。
如果说君玉最大的矛盾是从父还是从夫的孝义两难全,那么秉卿的矛盾则来自个人理想与家庭期望间的巨大差异。一开始秉卿是忠于自己的个人理想的,他不求功名利禄,热爱笔墨丹青,对自身才华充满信心,认为进京后一定能够遇到赏识自己的人。同时他还拥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妻子,支持他追寻个人理想。因此这一时期的颜秉卿单纯、热情,对未来充满希望,并没有意识到妻子顶着压力帮他欺瞒家人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危机。可是,一次落水事件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等秉卿再次回家时竟然连家门都进不去了,妻子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逼着自己去应试。秉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个人爱好的坚守给家庭带来的困扰,还认为这是他和妻子两个人的情感危机。他的情感变化也只是从对妻子的不解、疑惑直接上升到了愤怒,去应试的目的单纯变成了“归来雪耻气昂扬”的赌气。当然,故事最后仍是大团圆结局,考中状元的颜秉卿依然丹青伴身,携妻儿出游,一家人历经曲折、磨难,终于走到了一起,暗示着颜秉卿的眼中终于不只有他的妻子,也承载着整个家庭。
《别妻图》的编剧擅长在同一场对手戏中展现角色的不同立场,信息差致使他们展现不同的态度与情感,进而造成一种“错位”之感,使一出戏呈现出不同的情感色彩,巧妙的是它们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或对象来展开。这种站在两个立场上的双线叙事,一方面使角色的情感表现在对比之下更加鲜明,同时这仿佛“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话也能引起以全知视角欣赏的观众的波动。除此之外,在出场角色的接替方面,《别妻图》也有张弛有度的安排。乞儿是《别妻图》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丑角。他的出场往往伴随着轻松的调笑,用幽默的语言和诙谐的动作缓和前一幕严肃悲伤的氛围。例如君玉和秉卿决裂后,秉卿在巨大的悲愤中扔掉别妻图,独身一人去准备科考,整个剧场都沉浸在沉重的悲伤中。但转而乞儿和舅公便一起出场,表演了一出诙谐幽默的“抢画”“买画”戏码,在二人各执画卷一端的反复拉扯中,观众的情绪也得到缓和。
被称为“宋元南戏活化石”的莆仙戏,一直保留着完整的科介表演程式,各行当的手、眼、身、法、步各具特色,唱腔细腻古朴。《别妻图》充分展现了莆仙戏各行当程式的特点。在正式展开故事前,它创造性地介入了一段传统莆仙戏“七子班”的舞台展示,在吟唱和光影的配合下,各行当皆着素黑衣服依次登场,展现自己行当的代表性表演程式,如姜母手、香橼手、蝶步、拖步以及独特的肩部动作,向观众直观地展示了莆仙戏表演语汇细碎、细腻的艺术风格和美感。与大多数新编戏相比,《别妻图》的舞美道具则十分简单,保留了传统戏曲舞台的一桌二椅。当舞美道具简单到最基本的状态的时候,对于戏曲演员的表演以及舞台调度设计的要求就更高了,如何利用有限的支点传达出丰富的内容与情感是亟须解决的问题。
《别妻图》还充分运用了程式动作表达情感的功能,通过演员精湛的表演来传达。生、旦一出场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黄永志扮演的颜秉卿玉树临风,咬字清晰、声音洪亮,举手投足尽显书生意气。林清霞扮演的周君玉携一对儿女登场,以腔带情,温柔似水,行不动裙,大家闺秀的形象跃然于舞台之上。这一场君玉给丈夫送行,她拇指、食指、中指的指尖捏在一起,无名指、小指弯曲成半弧形,两手捻姜萼,在胸前上下的扭动,配合肩部左旋右转。秉卿于舞台另一侧,五指虚握,食指突出,指头弯曲绕着大拇指,肩膀和脚步上的动作与君玉一致。加上一双儿女,舞台上四人的动作十分和谐,他们时而平移,时而相错,彰显了莆仙戏身姿步态独特的美感,真正做到了技术呈现与情感传达的融汇统一。
《别妻图》由实力雄厚的仙游鲤声剧团出演,一方面完整地继承了传统莆仙戏的表演艺术之美,同时又在内容与形式上积极地对舞台呈现进行新的尝试。青年演员陈伟对于丑角程式动作和情感上的精准把握,也让人们看到了鲤声剧团青年一代的实力,以及莆仙戏这一剧种的旺盛生命力。守正创新、固本开源,《别妻图》正是坚守这一艺术理念的成功实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