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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任职厦大始末

□姚四标

厦大学生会欢送鲁迅先生大会

顾颉刚

顾颉刚作为中国现代史学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开创了“疑古”思想集大成的古史辨学派。1926年8月,他受邀前往厦大工作。当时厦大尚处发轫阶段,正积极广纳各方贤才,顾颉刚的到来,为学校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他在厦大期间波折不断,直至最终出走,只有短短7个月。

离京赴闽

1920年,顾颉刚从北大哲学系毕业后,留校担任图书馆编目员,并协助业师胡适开展研究工作。正当他准备大展身手时,不料打击旋即而来——

其祖母于1921年2月中风。顾颉刚自幼与祖母感情尤笃,闻此消息,立即赶回苏州老家服侍。但北京浓厚的学术氛围又让他割舍不下,故而时常奔波于京苏两地之间。及至祖母病情加重,与他同为单传的父亲,因公务繁忙难以抽身,照顾祖母的重任便全落在了顾颉刚肩上,他也就再难北上。

留苏尽孝时,他希望能利用自己的治学专长谋生,减轻在京期间积累的债务负担(《顾颉刚书信集》),为此他与胡适商量异地办公事宜。胡适不仅同意他的请求,还贴心为他介绍一份商务印书馆编纂兼职(刘起釪《顾颉刚先生学述》)。此举既能缓解顾颉刚经济问题之窘迫,又能成全其人伦孝道之常情。1922年7月中旬,祖母去世,顾颉刚遵父命,在家为祖母守灵,待到了1924年8月。此时顾颉刚在感情上无所羁绊,于是重新进京,任北大国学门助教。

无奈时局维艰,北洋政府财政濒临破产,多次挪用北京高校办学经费,致使欠薪成为常态。顾颉刚虽因新著《古史辨》声名渐起,但欠薪之困却令他囊中羞涩(《顾颉刚日记》),迫于生计,顾颉刚不得不觍着脸向胡适借钱。其实他家境还算殷实,断然到不了举债度日的地步,可他宁愿独自承受生活的重担,也不愿向父亲张口,终是愤懑难平,还为此大哭一场。

经济的压力他尚能勉力克服,不过时局的动荡却拨乱了他的心弦。1926年,爆发三一八惨案,鲁迅称该日为“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他与林语堂、梁启超、闻一多等人撰文谴责段祺瑞政府,继而遭到通缉,众人纷纷离京他走。林语堂经时任厦大校长林文庆之子林可胜的引荐,准备回到家乡,担任厦大文科主任并组建国学研究院。为他饯行之际,林语堂向顾颉刚发出邀请。顾颉刚虽经济拮据,但因方才在北京站稳脚跟,不舍得离开,于是没有答应。

岂料时局波诡云谲,未几,张作霖率领奉军进京,开出一张缉捕进步分子的黑名单,顾颉刚赫然在列,迫使他不得不走。此时林语堂已抵达厦大,获得校方的大力资金支持,希望他通过邀请一批知名学者来校任教,提升学校在国学研究领域的影响力。林语堂借此力邀顾颉刚、鲁迅、张星烺、沈兼士、陈万里等北大同事及好友赴厦参与国学研究院的组建(顾潮《顾颉刚年谱》),顾颉刚考虑到北京政局晦暗不明、前途未卜,且厦大办学资金宽裕、待遇丰厚,遂决定接受林语堂的邀请。

随着一众知名学者的到来,一时间厦大群星云集。

学术耕耘

顾颉刚于1926年8月5日启程前往厦门,8月21日顺利抵达,林语堂前来码头迎接。

8月25日,林语堂到顾颉刚处,告知学校考虑到其新发表的《古史辨》在学术界产生的巨大影响,认为原聘职已不能充分体现其学术地位,决定改聘他为“史学研究教授”。顾颉刚对此颇为满意,一来他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工作环境,可以专事研究,不必上课;二来从助教一跃成为教授,名誉与地位也随之陡升。

初至厦大的顾颉刚认为学校地势开阔,气候宜人,拥山抱海,令人心情舒畅,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入职后,顾颉刚随即投身学术活动——

一是授课。他本无须授课,可架不住林语堂的再三劝导,迫于感情,便应允承担三年级“经学专书研究”课程的教学任务,每周二、四授课,主讲《尚书》。

他的治学路径为“研究经学须先熟读经文”,而《尚书》既是古史中最重要的典籍之一,也是经学研究中最具难度的课题之一。因此,他计划让学生先研读《伪古文尚书》二十五篇,并要求大家撰写札记,将自己的见解、疑问及对老师的批评悉数写入,每月提交给他审阅。顾颉刚身体力行实践“弟子不必不如师”的教育理念,希望通过开放包容的方式实现教学相长。恰因他的雅量,使得后成历史地理学大家的谭其骧在回忆老师顾颉刚时,动情地说道:“正是在顾先生这种胸襟气度的感召之下……不仅使我对历史地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提高了我做研究工作的能力。”(《世纪学人自述》第4卷)

二是讲演。顾颉刚研究能力一流,演说水平则稍显逊色,方言味道浓厚不说,偶尔还有些口吃,对此他是自知的。那他为何还要接受别人的邀约呢?原因在于他认为讲演能把零碎的知识串成体系,尽管口才是他的短板,他还是乐于迎难而上。顾颉刚到厦门第一次讲演是在厦大孔诞祝典上,所作题目为《孔子何以成为圣人》,先是阐述了历史研究方法,他指出历史研究应以“重证据”为起点,以“辨然否”为方法,以“至真”为目标,实现逻辑上的闭环。三天后,又将演讲稿重作,题目改为《孔子何以成为圣人和何以不成为神人》。

在厦期间,顾颉刚与厦门青年会交往颇为密切,曾应邀作《怎样读书》主题讲演,强调读书应在借鉴前人成果的基础上进行修改与增益,方法上要培养特殊兴趣、区分书籍轻重缓急、运用自身判断力,同时注意不可有成见、应多求常识,以合理利用书本并兼顾学问的专精与博通;《研究国学的方法》为1927年初应容肇祖之请,在福州所作专题讲座。1927年4月7日,顾颉刚离开厦大的前几天,再次对讲座内容进行润色修订,重新在厦门青年会进行讲演。

三是参与期刊创办。1926年9月18日,国学院召开编辑事务谈话会,确定创办《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季刊》,每季末出版一期。1927年1月5日《厦门大学国学研究院周刊》发刊,顾颉刚在《周刊》发刊词《缘起》一文强调创刊目的不是求美善,而在于求真。他还将自己在泉州风俗调查中形成的研究成果《泉州的土地神》连载于《周刊》第1、第2期。顾颉刚渴望将个人的学术抱负融入具体的学术实践,通过创办《周刊》《季刊》等刊物掌握言论阵地,以此营造全新的学术生态,从而推动学术革新。

四是民俗调查。他发起成立风俗调查会,先后赴泉州、福州、漳州开展风俗调查,其间采购风俗物品,在校内设立风俗陈列室,还将调查成果刊载于《周刊》,开厦大民俗研究之先河。

五是学术创作。顾颉刚在厦大期间撰有《尚书讲义第一编 序》《〈周易〉中的古史》《天后》等数篇作品,可他对这期间成果寥寥甚为不满,认为在闽粤三年的生活真是混乱至极。

顾颉刚还曾广泛征求福建家谱,以厦大国学研究院的名义致电国民政府,要求成立博物馆,保护张天师府中的道教法物。

暗流涌动

顾颉刚本欲在厦大施展雄才,不料竟卷入复杂的人际旋涡中,特别是他与鲁迅之间渐生的罅隙。探其渊源,鲁迅对顾颉刚的反感,其实早在他俩赴厦大之前就已埋下伏笔。

新文化运动初期,鲁迅与胡适本是革命同道,随着运动的深入,二人思想渐显分歧,最终分道扬镳,形成“激进批判”与“理性改良”的路线之争。此间,顾颉刚倾力为业师胡适研究《红楼梦》搜集材料,客观上助长了胡适的学术影响。接着在1924年“女师大风潮”中,顾颉刚友人陈源在《现代评论》上为被驱逐的校长杨荫榆鸣冤,这场论争随后演变为鲁迅与陈源的对骂。

鲁迅比顾颉刚晚到厦大约半个月。他在给许广平的信中涉及顾颉刚,出现频次最高的词为“朱山根”。顾颉刚或许至死前都没明白“朱山根”的含义,殊不知这竟是暗指他的红鼻子。鲁迅不仅反感顾颉刚,对校长也有诸多不满,刚好此时中大邀他赴粤,便愤然辞职。

鲁迅的离去成为“厦大风潮”的催化剂,顾颉刚深陷其中,尽管风潮最终以刘树杞辞职告一段落,但顾颉刚觉得自己也非走不可了。

人事倾轧无疑是顾颉刚出走的因素之一。与此同时,曾以资金雄厚吸引众学者的厦大,也因陈嘉庚橡胶产业经营遇挫,无法再为学校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国学院活动经费从每月1.4万元骤减至500元,计划中的图书采购和刊物出版等活动被迫中断,这对注重资料收集与学术交流的顾颉刚而言,成为影响其留任的关键阻碍。林文庆虽以加薪对其进行挽留,而顾颉刚素来怀有强烈的事业抱负,恰逢此时,中大文学院院长傅斯年相邀,彼时中大经费充裕、设施完善,又能与挚友共事,种种因素交织之下,顾颉刚于1927年4月15日毅然登上南下广州的轮船。

当启程的汽笛声惊起白城外阵阵白鹭,轮船缓缓消失在厦大码头时,或许他未察觉到,新一轮的风暴已微微向他招了招手。

(作者单位:中共泉州市委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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