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传统的大陆型国家,海洋书写较少见于中国古代的纪行文学中。近代以来,海疆渐开,一批有识之士渡洋远游,他们的目光才真正投向这片蔚蓝之境。改革开放后,随着海洋强国战略推进,海洋题材的纪游创作日益兴盛。潮起东南,福建依山面海的地理区位,孕育出向海而生的海洋品格与爱拼敢赢的文化精神,一大批成长于斯的当代作家游走于八闽大地,面向湛蓝,踏海而歌,以深情的笔触创作出大量以海洋为主题的纪游作品。在他们笔下,海洋不仅是充满诗意的审美空间,更是为作者提供在地人文观察的鲜活场域,承载着深沉的家国记忆与文化思索,最终涌聚成一道洋溢着人文海韵气息的流动“福建风景”,丰富了中国当代纪游散文的海洋书写维度。
福建海岸线漫长,处处可见优美的海景风光。在关于海洋的“福建风景”书写中,海岸曲折、礁屿多姿、天际帆影……这些元素在游记中,不再仅是各自孤立的自然物象,而是经由作者视觉经验的选择与提炼,整合为一组组诗意的审美符号,被巧妙编织成动人的闽疆海韵风景。如《风里浪里海坛岛》一文中,黄文山在龙王头海滩赏浪:“深邃、湛蓝的天穹和广袤、皓白的沙滩之间哗哗涌来黑色的浪涛,阳光抑或月光,令大海变幻出橙红、金黄、银白、深黛各种色彩,交响乐四起,波浪的优美律动,会使你感到,整个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世界都在同一个强大的旋律里起舞。”《港里谒娘妈》一文中,郑国贤温柔绘写湄洲湾海景:“站立在千年渡口的石板上,海风微带凉意,海上轻风细浪,涌浪轻吻着金黄色的沙滩,浪花轻扬,发出喃喃细语。”这些书写,不仅再现了海洋的自然风貌,更通过文学化表达构筑了福建沿海充满诗性的浪漫风景。
正如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指出的,人们享受纯粹美感的时间往往会很短暂,且个体对自然的视觉感受亦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在他看来,人类普遍怀有“恋地情结”,当这种情感变得很强烈的时候,“地方与环境其实已经成了情感事件的载体,成了符号。”因此,人们若能以情感为纽带将自我与自然连接起来,便能获得更深层的风景审美体验。对于成长于闽地的作家而言,海洋往往不是陌生的景观,他们或许很难再次感受到初观沧海时那种迸发的强烈美感愉悦。但是,浸润在海风中成长起来的书写者,在面对这片蔚蓝时,记忆深处涌动着与闽地人文血脉相连的“恋海情结”,令他们能够更细致地审视海洋,从而在流动的海洋书写中建构起独具福建文化积淀的“福建风景”。
风云激荡的辽阔海疆,涵容着昨日福建辉煌的海洋文化记忆,激越着作者的思绪探向“福建风景”幽远的历史脉络中。《铁质一样的古村》一文中,简福海立于闽安古镇这处入海要津,他敏锐地从这片“深渊般的蓝色”中,感受到自古作为安镇闽疆要道的闽安所承载历史记忆的“忧伤郁积”。作者借海洋之眼眺望福建历史上不屈的抗争历程,揭示出福建文化血脉中那永不褪色的爱国基因。《月港散章》一文则引领读者进入另一历史现场,黄燕红由月港今日景状遥想起月港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港口的盛衰沉浮,将此地的码头文化娓娓道来,生动呈现了福建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航海经贸文化记忆。
作为妈祖文化发源地,福建将海洋信仰深深融入当地人文肌理之中,如《湄洲湾记》中,郭风提到湄洲湾风景有别于其他海岛的,正是它与妈祖文化密不可分的人文景观:“船自文甲码头出发,在海上行驶十多分钟后,便能见到靠近湄洲岛的海面,远远近近,罗列不少礁岩,小屿,它们的形状多变且极美。这些礁石披上各种有关妈祖传记的美丽色彩。”经由这些海洋文化书写,“福建风景”被赋予宏大而神圣的品格。
千百年来,福建海洋文化滋养着这片土地,深刻塑造着福建人民的性格特征。诚如郭风在《平潭漫笔》中提到,自己在平潭深深感到土地怀着一种力量和信念。今天,福建人民依然以海为途,以新的视域、新的叙事,续写着新时代波澜壮阔的奋斗诗篇,闽海纪游笔触也由历史遥想伸向对当代“福建风景”的观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