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2月28日，厦门发生一起特大海难，中兴轮在晋江安海开往厦门的途中遭遇匪徒抢劫后沉没，船上有乘客300多人，其中200多人罹难，史称中兴轮惨案，这是福建航运史上黑暗的一天。时人称该惨案“为二十年来闽南航界一大惨剧，死者之惨，生者之痛，虽战后之麻木社会，亦为之震动哀悼”（《星光日报》1948年3月5日）。
因为死难者众多，且多为华侨和归眷，惨案引起社会巨大震动，国内主要大报及海外媒体（尤其是新加坡、菲律宾等地）极为关注。今年距惨案发生已75年，笔者史海钩沉，力图还原这段惨案始末，以资悼念。
枪战覆舟
据《近代厦门社会掠影》记载，中兴轮是厦门锦昌船务行经营的一艘客轮，于1946年元旦建造完工后开始下水开航。厦门市工务局批准该船可以载客220名，另船员20名，共计载人240名，载货25503公担。在惨案发生前，厦门航政处审核给证时又作调整，批准载客168名，员工20名，共计载人188名，载货28.25吨。该轮先是往返于厦门同安，后来改航厦门至安海之间。
1948年2月28日中午12时，中兴轮由晋江安海起碇返厦。土匪陈镭、纪染等一行10余人乔装成旅客先行登船，打算伺机劫船。国民党福建保安第一团第三大队长汪明远及随同共6人正巧临时改乘此船。匪徒见情况有变，紧急密议，商定以鸣笛为号，先消灭保安队，再继续劫船。下午2时左右，汽船行驶到大嶝的桑沪、阳塘海面时，一艘接应土匪的帆船向中兴轮疾驶而来。中兴轮内有匪徒吹笛一声后同时开枪，射中汪明远的左额。保安队员立即拔枪还击，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
混乱中，一名验票员当场遭土匪枪击身亡。船舱内乘客乱成一团，惊慌躲闪。人群逃窜导致轮船重心不稳，开始倾斜，海水灌入船舱。乘客中有的站立不稳被甩入海中，有的随手抱着木头或其他东西跳下海，有的会游泳直接跳海求生，其余的躲入舱中。船舱渐渐灌满海水，大概10分钟后便开始沉没，旅客或浮在水面或随船沉海。
救援迟缓
惨案发生大概1小时后，附近有大嶝居民目睹海难，于是驾驶10余只小船前往救援，结果只救回八九十人（其中包括保安队士兵两人，并发现有两名将枪绑在大腿上的匪徒）。顺庆轮、凯歌轮也经过惨案发生地点，却见危不救，径自离去。
惨案发生时厦门治安机关一无所知，直到当日傍晚6点多钟顺庆轮返回厦门带回讯息，方才知晓，但各方反应迟钝。据《中兴轮船惨案纪念刊》载，当晚厦门海军巡防处接到报告，作为负责沿海巡防的责任单位，巡防处却借口时间过晚，停止办公，只是发了一个无线电通知停泊在莲河海面的哨船就近照料。结果隔天上午8时15分“南安号”炮艇才慢吞吞出发，下午3点多钟抵达大嶝海面救援。航政处虽在28日晚上翻阅晚报时得知讯息，但因联系不上锦昌船务行及轮船公会的负责人，于是坐等观望。
轮船公会接到报告后，还以为是轮船搁浅触礁，事态并不严重，加上当天狂风大作，到处找不到司舵，无人带路，便放弃救援打算，第二天才派人查看。29日上午8时，中兴轮的所有权人锦昌船务行雇了飞凤轮前往。虽然时间紧迫，但船务行仍不忘赚钱之事，出发时捎带了一批安海乘客，船先开到安海卸客后才折回大嶝海面，等到达时已是下午2点多钟，只见中兴轮浮荡在水面，附近百姓在打捞海中尸首。
海上救援，时间就是生命，有关各方却如此漫不经心，让人愤慨。如果不是大嶝乡民及时救助，等到治安当局及船行隔天赶到，全船人员也许无人生还。
救济猫腻
在中兴轮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厦门市商会、市参议会、市党部和海员特别党部等商界、政界团体举行惨案善后紧急会议，会议讨论决定组织成立“中兴轮船惨案善后委员会”，推举市参议会、市商会、益同人公会、总工会、海员工会、海员特别党部、市党部、冬防指挥部、水警分局、海军巡防处等单位首长为委员，并推举市商会理事长严焰为主任委员，市参议会议长陈烈甫、市党部书记长王连元等4人为常务委员，开展善后工作。
善后委员会内部分总务、募捐、调查登记、捞运、收埋、救济等六组，先后收到了各方捐款共计法币2,000,008,618元。
中兴轮惨案救济款到位了，可在使用时却暗藏诸多猫腻。1948年6月，当时厦门发行量最大的民报《江声报》就惨案救济款使用问题连发三文，指出：“最不该的，在善委会中，竟有伪善者，抓住这个机会‘活剥死人’，利用大量的救济捐款，套购申汇，大做美钞生意，名利双收。”
对此，中兴轮惨案善后委员会专门召开会议，审查总务组列送收支报告书及详细账目暨单据。审查结果：“所列收支数，查核单据及账册，尚属相符”，算是对报馆质疑做了回应。
《江声报》指出：“我们早就料到审核账目的先生们这一幕喜剧，避重就轻，不追究为何把公款存入私人商号，怎么套购申汇和买卖美钞，而仅仅把那些或许局部是伪造的账册和单据查对一下，认为账目‘尚属相符’，以四个字了却了这笔糊涂账。”
文章毫不留情地揭穿善后委员会的面目，此文一出，舆论界哗然。
反思启示
痛定思痛，究其惨案原因，时人多有探讨，认为中兴轮惨案原因复杂。今日重阅此案，该案确实不是一起简单的海难，背后诸多原因令人扼腕叹息。
第一，民国时期福建社会治安混乱。晚清至民国社会动荡不安，大量枪支弹药散落民间，大大小小土匪抢劫绑票盛行。惨案发生之年，国民党在大陆的统治已是风烛残年，通货膨胀严重，经济崩坏，政治混乱，社会失序。光天化日之下，在重要交通航线上，武装土匪伪装成乘客登船，当他们发现船上人员有军警时，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悍然攻击。
第二，国民政府行政不作为。（一）航政局对于轮船管理监督不严，准许船身狭窄、构造重心不稳的中兴轮航行外海。（二）相关治安机关疏忽检查，监督流于形式。晋江县长宣称“原为好意，要给归侨充分便利”，故港口未检查行旅，这实为推卸责任。（三）海关人员徇私枉法，有亏职守。航政局川走厦门各线轮船及运载客货由海关负责检查，但历年来海关人员对于超载现象放任不管。（四）各相关机构缺乏责任意识。事件重大、事发地点距岸仅五里左右，可是各机构不仅没有星夜驰援，反而表现出严重的官僚作风，救援效率低下。
第三，航运业安全意识淡漠。首先，严重超载。厦门航政处本规定中兴轮可载人188名，但中兴轮不遵守规定，贪图厚利，实际载人300多名，远超额定承载重量。其次，船构造不适合外海航行。中兴轮长20公尺，阔4公尺8寸，吃水量仅0.48至0.8公尺，座位分上下两层，船高水面约4公尺，轻重悬殊，船身狭窄，重心极易不稳。再次，设备不全。船上没有救生设备，以致惨案发生后，乘客束手无策，终酿惨祸。最后，船员违规。按说船舶发生海上事故，船长应当组织船员和其他在船人员尽力施救，可是当中兴轮发生匪徒枪击、乘客恐慌拥挤时，船长船员顾自逃生，没有及时引导乘客有序分流。
第四，行业互济精神缺失。海难当天共有中兴、顺庆、凯歌三艘轮船从安海开往厦门，中兴轮先行，其他两艘随后，每艘船距离六七十华里。据1948年3月1日福建省保安司令部的调查，当中兴轮遭劫倾覆之时，顺庆、凯歌两轮虽经惨案发生地点，“竟不谋救援，以致增加损害”。当时《海商法》即规定“船长于不甚危害其船舶船员旅客之范围内，对于淹没或其他危难之人，应尽力救助”，顺庆、凯歌轮显然违法。
碧波冤魂，前车殷鉴。中兴轮惨案是一场海上悲剧，折射出1949年前夕在国民党政府统治下的福建乱象丛生，危如累卵。
（作者单位：集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