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小说家藤萍所著的网络小说《吉祥纹莲花楼》问世十多年以来，一直备受读者追捧，业界评分颇高。近期，由这部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莲花楼》更是口碑爆棚，成为出圈作品，收获了一众“莲花楼”迷。

从源流上讲，小说大致分两类，传奇故事类和日常生活叙事类。中西小说均以传奇（神话、传说、志怪）为发端，然后进入以表现日常人物、生活为主的现代小说阶段。进入网络时代，传奇故事类小说再度卷土重来，百花争艳。《吉祥纹莲花楼》可以归为传奇故事一类。何为传奇？按鲁迅先生说法：“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甚异其趣矣。”即所谓搜奇记异，叙述婉转，讽喻或明志。传奇的本质是好看、好玩、有异趣、有智趣。

年岁、出身不详，相貌平平、行为慵懒的李莲花，被传为江湖第一神医，带着一幢会移动的吉祥纹莲花楼行走江湖。他频频出现在血案现场，屡破奇案。一件隐藏十年的江湖秘密，随着一桩桩谜案的追根溯源，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今日李莲花是否就是十年前名震江湖、惊世骇俗后杳无踪迹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一个人，两种人生，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吉祥纹莲花楼》的故事梗概和叙事动力。首先，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奇案奇人——玉城窗外魑魅作祟、极乐塔中狐鸣犬吠；然后，叙事步步惊心，悬疑迭起，将读者紧紧吸引——真相孰是孰非？正邪又谁错谁对？再后，悬案被破，真相出水，读者惊叹且释然。小说的故事推进完全符合鲁迅先生对传奇特质——“故所成就乃特异”——的概括。

我们平庸乏味、东奔西走的生活需要这样具有异趣和智趣的传奇故事来寄托和装点，以获得精神上的喘息和慰藉。传奇故事之所以具有这种精神按摩功效，是因为它强大的故事吸引力能暂时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全神贯注投入其中，从而忘却或放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遭遇的烦闷和不安。

传奇故事为了获取强大的吸引力，常常采用两种叙事策略来暗合读者的阅读期待，一是解谜的欲望，二是期待的错位。每个人都有解谜的欲望——对未知的渴求欲，即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吉祥纹莲花楼》里每一个离奇血案的故事设置均遵循“设谜—延宕—解谜”的模式展开，吸引点的关键在于案件设计的智商高低，是否巧和绝。

艺术的感染力来自于审美价值、科学认知和实用价值之间的“错位”。这里边包括人物的情感错位，也包括写作者营造出的读者的“期待错位”。藤萍在《吉祥纹莲花楼》中就大量借用了这种“期待错位”的技法，让小说具有了别样的艺术吸引力，比如李莲花这个人物，他是江湖传闻的“神医”，作者却把他写成不懂医术的庸人；他是英雄，作者却把他写成“不会打架不会治病，既不种田也不打劫”的人；等等。这种叙事之间构成巨大的“期待错位”，既把人物写活了，也让读者记忆深刻。

如果《吉祥纹莲花楼》仅仅在传奇的奇、趣上施展功力并取得成效，那么这部小说也会“泯然众人矣”，湮没于汪洋般的作品中，因为很多小说均可达到此程度。《吉祥纹莲花楼》之所以被认可并口耳相传，让读者“脑子里一直都是剧中的人和事，后劲很大”，盖因为这部小说在传奇的背后激荡起了人生的波澜，或者说它具有了一种能量，让读者走出故事触摸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产生了所谓的心灵共鸣。如一位读者所说：“故事再为精彩，终究敌不过一个李莲花。李莲花才是撑起整个小说、让小说变得与众不同的灵魂所在。”

当传奇由故事层面进入人物层面时，艺术的征服力便出现了。这个小说让读者产生心灵共鸣的是人物李莲花——一个人两种生命状态的李莲花。

十年前，李莲花还是李相夷，名震江湖的四顾门门主，青春无敌，俊美孤僻，高强的武功，出群的智慧，辉煌功业，目空一切。十年后，李相夷变成李莲花，中年人生，游走江湖，治病破案，慵懒日常，与人为善，内敛自己。十年之别，天悬地隔，从李相夷到李莲花，实际上是经历了从青春的恣意到中年的平淡、从身份的高贵到身份的朴素、从儿女情长为重到兄弟情深为重、从武林高手到残命一条、从你争我斗的大仇必报到宽容一切的内心释然。该放下的放下，该守护的守护，构成了李莲花脱胎换骨的人生堤岸。读者在这个奇、趣的传奇中读到和体悟到的李莲花的两种生命状态，难道不就是自己的人生波澜吗？难道不就是自己的人生世相吗？

当读者离开这个传奇故事，他会去思索这种人生转变的根源是什么？当然是生命的流逝带来的人生醒悟。小说中写道：“李莲花不再是个孩子，他看穿了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能看到悲伤，也能看到欢乐，有些事，其实未必如看起来那般好，也未必如看起来那般坏。”——他有了“放下”之意，有了包容之心，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全新的人生。

李莲花这个具有普遍价值意义的人物形象，终究成了《吉祥纹莲花楼》的灵魂，也赋予这部传奇故事继续存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