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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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从故事到艺术的旅程

□石华鹏

如果我们把小说写作当作锻造一件艺术品的话,那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艺术品的存活率总是偏低。据说福建的建窑在宋代烧制一只美轮美奂的曜变建盏,成功概率在百万分之一,甚至更低。一部完美小说的“锻造”,难度和运气并不亚于一只绝美建盏。艺术品是个极高的标准和界限,它有高下之分,而总是下者居多;它不是复制,而是独一无二;不是大多数,而是极少数。

有了这种理念,很多写作上的纠结便会释然:我们因此能理解现代长篇小说500余年的历史长河中,全世界被誉为艺术经典的也不过200部而已;我们不会再去惊叹我国长篇小说上万部的年产量,总量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质量上乘的艺术品的数量;我们终将明了我们一生或长或短的创作生涯,不会盲目自信自己每一篇小说都是好作品;我们也能理解沈从文先生常对他学生说“我写的多为习作”时的深层缘由,一是自谦之词,二是对艺术的敬畏。

小说写作即锻造艺术,故需遵循艺术之道,急功近利、避重就轻、跟风逐流、故步自封、不具匠心等等行为,均不在艺术之道之列。小说的艺术之道在哪里呢?当然,这是一个无法穷尽答案的问题——如果给一个“圆滑”的回答——在每一位小说家让小说具有生命的千百条道路里。艺术即生命。

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说:“在我看来小说是最为美妙的一种艺术形式。”这“美妙”表现在:“一部小说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像任何一个别的有机体一样,它是一个整体,并且连续不断,而且我认为,它越富于生命的话,你就越会发现,在它的每一个部分里都包含着每一个别的部分里的某些东西。”

我们无法回避一个如大山一样横亘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对小说而言,艺术和非艺术的界限在哪里?是什么促成了素材、事件、故事向艺术的根本性转化?

小说写作由素材到半成品到艺术,这一过程如泥制成坯烧成陶,如米煮成饭酿成酒,陶是泥的“艺术”,酒是米的“艺术”,烧制火候与蒸馏发酵促成了这一根本性的转化。同样,小说艺术的诞生因可控和不可控的因素诸如经验、技巧、才华、灵感等的参与,其过程变得既混沌模糊又有迹可循。

那么,究竟是什么促成了素材或事件向小说艺术的根本性转化呢?这一异常繁复又指涉小说本质的问题总是诱使一些文学理论家去一探究竟。许多年以来,这一秘密似乎正在从各个方面被揭示出来。比如我们熟识的一些理论有:俄国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说“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法国的罗兰·巴特认为艺术来自相互凝视的语言,“意义或者意思不来自观念,而来自某一种语言系统”;美国评论家詹姆斯·伍德认为很多文学家写出了伟大作品是因为他们制造出了“异化效果”;等等。

从文本解读到写作实践,“使对象陌生化”“相互凝视的语言”“错位理论”“制造异化效果”……这样一些阐释小说如何成为一门艺术的理论得到有说服力的验证。尤其是这些原理性的观念和技法在写作中的落实,最终促成了素材或事件向小说艺术的转化。或者说,小说能成为一门独立而美妙的艺术,盖因小说在完成的过程中遵循了艺术发生的本质和策略,即以上提到的诸多艺术发生学理论。但作为后知后觉的艺术理论,有可能指导写作,也有可能成为写作的桎梏,因为作品与理论之间总存在一个难以厘清的拉锯战,有时作品在理论之前,有时理论在作品之前,有时二者并驾齐驱。与作品的不断诞生一样,小说理论也在无限增殖和突破自我,所以关于小说的艺术理论永远没有尽头和边界。

艺术的魔力在于我们可以从诸多理论角度去靠近它,但永远难以抵达它。因为小说艺术的永无完结性给了我们不断从新的角度去靠近它的动力和可能。

鉴于此,当我们在经典作品和时兴作品之间徘徊许久,在小说的时代思潮和叙事风向之间摇摆多时,尤其是,当我们面临今日之自媒体时代,严肃小说艺术活力衰减和有效阅读下降的双重挑战时,我们试图生发出一些关于小说写作的准理论或者观念来,挽救小说艺术天空的一角,将小说艺术的水准维持在某种高级别状态。

照今日情形看来,我以为,小说由叙事或故事层面进入艺术层面,关键一点在于对日常生活和传奇经验之间的一种平衡处理,小说艺术产生于日常与传奇之间形成的张力,写出日常生活的传奇性或者写出传奇经验的日常性,并在这两者之间达成平衡,实质上这种平衡的达成,会制造如亨利·詹姆斯所说的“在它的每一个部分里都包含着每一个别的部分里的某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会赋予小说“生命”,艺术之境方可呈现。可以说,小说是这两种叙事策略的平衡术。如果可能,我们将这种小说准理论称为“平衡理论”。

小说的日常性和传奇性并非新的说法,但又为何值得重新去思考它呢?一切盖因自媒体时代对小说这一古老文体提出的新挑战。在今天,在信息铺天盖地的自媒体时代,时代与小说之间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信息落差”,当读者在自媒体的无数信息中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精神启蒙和精神满足时,如果当前小说没有超越这些信息的优势——足够的叙事吸引力和精神震撼力,那么读者势必将会远离当前小说,小说的艺术创造活力也势必随之而衰。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无数的光怪陆离的信息和现实奔涌到小说家面前时,是否为小说家打开了一扇巨大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之门呢?当然是。所以,找到处理信息(可供写作的经验、素材或元故事)的原则和方式,将信息进行艺术的转化成为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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