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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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虫鸣秋

□汪震国

晚饭过后,暑热渐渐消去,我照例像往常一样,去往村外的林间小道散步。有虫声自路边的树林间、草丛中隐隐传来,“唧唧”“叽叽”“啾啾”,清丽、婉约。我屏住呼吸,凝神静听,感觉这声音似乎是擦着草尖和树叶的间隙一蹦一蹦地跳过来的,而且还带着山岚的气息,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你的心灵在微微的触动中感到些许的惬意。

在静谧的山林间,隐隐传来的虫鸣声就像是一种反衬,无形中把这旷世的宁静放大了无数倍,也让因读书写作而略显疲惫的大脑变得清醒起来。我忽然意识到,已经是入秋的时节了。从前几天开始,就不断有朋友用微信发来秋天的问候,我却居然还没有找到一点点换季的感觉。想想也真是,季节到了,候鸟会南飞,秋虫会鸣唱,树木会落叶,而天天躲在空调房里的人们,对于季节的感知却往往靠的是天气预报的提醒。显然,比起秋虫这些小生命对天时节令的敏感来,人类要迟钝很多。

当然,对时令物候的细致观察和准确总结,古人显然也要比我们敏锐得多。韩愈曾说:“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字,是个会意字。在甲骨文中,“秋”的字形为上下结构,上边是一只蟋蟀,下边是一团火。意思是蟋蟀鸣叫的时节,就是秋天到来的时候。

一年之中,秋季无疑是昆虫最活跃的时候。因为这些小生灵明白,酷热的盛夏即将过去,在严寒的冬季来临之前,才是它们一年里最快乐、最惬意的时节。而对于像蝉这样短促的生命体来说,更是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最后表演。所以,这些小生灵都乐意放开自己的歌喉,轮番上场,尽情鸣唱。它们并不是为了比赛为了炫耀,只是为了自由歌唱和自由表达。虫鸣的声音忽高忽低,此起彼伏,有的绵长、温厚,有的热烈、急躁。如果再仔细分辨,还可以听得出有的虫鸣是单音节的,而有些是双音节甚至是多音节的。身处这宇宙间最美妙的大合唱之中,我不仅没有感到一丝丝烦躁,反而体味到了大自然的寂静,更被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抒情美感而深深陶醉。

刘墉曾说:“秋虫声就是要这样聆听的,在那细小的音韵中去感触,即使到了极晚秋,只要以心灵触动,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微微的音响。”我发现,一贯以审美为己任的作家,都非常喜欢虫鸣。在叶圣陶的心目中,虫声会引起“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是无上的美的境界”。在日本作家小泉八云的笔下:“草百灵能唱出纤微幽渺的音乐,无法用语言表达它的甜美,宛如玲珑小巧的电铃发出细细的丁零声,清脆而颤动。夜色愈浓,声音也变得愈甜润。”小泉八云所说的草百灵,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黄蛉。也许是因为黄蛉的叫声可以与鸟类中的百灵鸟相比拟,所以才把它称作草百灵。孙犁在《远道集》的后记中曾回忆说:“过去,我在秋季的山村,听过蟋蟀的合奏。那真是漫山遍野,它们的繁响,能把村庄抬起,能把宇宙充塞。”步入晚年的孙犁,每年秋季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静静地聆听窗外隐隐传来的忽高忽低的虫鸣声,直到月已西斜,夜色阑珊,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睡。

一轮圆月慢慢升上夜空,整座山林越发变得明亮起来。回村的路上,山径两边的虫鸣声,更是像涨潮的海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动起来,人和山林仿佛都漂浮在此起彼伏的虫鸣上面,让我恍惚之中进入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幻觉之中,也深深陶醉在这永不停歇的礼赞大地的歌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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