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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气中国:行走的时令之美

□李倩 管宁

曾几何时,岁时节令成为媒体宠儿、生活佐料:设计精美的节气招贴纷纷登临于各家公众号,风光秀美的时节美图往来辗转于手机微信之中,制作精良的节气文本争相亮相于报刊媒体——悄然流转的时令,如受自然神力的召唤,踏着生命的节律相次来袭,昭示着时节的变化、时光的轮转。

谁能料想,一个产生于上古农耕文明的遗产,竟会在人工智能时代如此频繁而又花样翻新地融入日常生活!在中华文明博大宏富的文化遗产中,恐怕只有节气文化才能如此深刻地嵌入国人的生活与生命节律之中。

先人言:“一天一地,并生万物。”这深刻昭示了国人与自然关系的突出特性:亲密与亲和。从原始的狩猎食物、茅屋土房,到今天的农作食品、高楼大厦,我们始终在自然万象、时节流转、风物流变中生息繁衍,并创造出日益丰富多彩的精神与物质文化。古往今来,人们置身大自然,接触感知最频繁最深刻的,莫过于体现自然物候的天气。

现代社会人类有足够能力建立起遮风避雨的建筑等防护体系,也仍然会感受到阴晴雨雪、风吹日晒的天气变幻。然而,不具有破坏性的天气,则会给人们带来赏心悦目、舒适宜人的馈赠:雨后天边的一道绚丽彩虹,万里无云的一片湛蓝天空,盛夏午后的一阵清冽凉风,晴朗夜空的一弯皎洁明月,让人在感受天气之美中,发展出另一种能力,即天气审美,而这种能力促成了人们从对天气的物理感知到审美感知的跨越。古人从感叹“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到生发延展出丰富的节气文化,为天气美学注入了丰富内容,也奠立了精神文化的重要基础。

数千年农耕文明,让中华民族的先人们在感受自然、认知自然中,深刻洞悉了自然时节的变化规律,准确把握了节令与农耕的内在关系,造就出对时令的独特感知与审美,并融入日常生活与文化活动。先人所创造的二十四节气历法,是古人对天气现象的规律性概括总结,二十四节气的美感,也就必然是源于天气而非气象与气候。

“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善于观天象之斗转星移、天气之云卷云舒的先人们,参透了情绪与时节之间的密切关联,认为人的喜怒哀乐“四者实与时为禅代”,并“与时偕行”。由此,人们对时间节奏和时令现象形成特别的关注,也因之产生一系列审美活动和文化创造。

四季轮转之节奏,标识着宇宙自然的运行规律,关联着置身其中的人们日常生活节律。节气审美,不是静观,而是动察;不只是自然景象的审美观照,而且是宇宙活力的生命捕捉;不是主体单方面的赏玩,而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律动。先人在生命的节律中感受节气之美,并参与其中。

循此生命之节律,历代绘画题涉四季时令的可谓蔚为大观。受节气文化影响,皇帝也依时令而为,以达顺时体物之诉求,宫廷画师时常受命做岁时伏腊题材绘画,如明吴彬绘《月令图卷》十二幅;清院本《十二月令图》《十二禁御图》,以及更为细化的《二十四节气图》与《七十二候图》等,皆依照时序绘出节令更替,侧重表现气候变化景象与相应人事活动。

此外,先人还有“十二月令花”主题绘画作品,如一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五月石榴花等,以不同花卉的次第绽放,呈现出时节更易之节律。如此精确的时令写实绘画,必然要对节气流转、物候变化有深切体验,进而成就精美的天气审美之作。

天气审美产生于人对天气的生命体验,萌发于对天气直接的细微感受。在农耕社会,人们有更多机缘与天气亲密接触,感受风霜雨雪之侵染、领略云霞落日之美景。

咏叹四时美感之作,足以构筑起一条美学长廊。南朝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即分春歌、夏歌、秋歌、冬歌;陶渊明有咏四时诗,“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寒松”。而四季中之一至十二月,亦有时令之美感描写,如一月有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其一——正月》,“上楼迎春新春归,暗黄著柳宫漏迟。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二月有贺知章的《咏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三月有韩偓的《三月》,“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四月更有白居易的千古名篇《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山水毓灵秀、择地仰物华。先人感受节气之美,不独诉诸视觉,更诉诸听觉;不仅体察精微,而且想象丰富。雨落平湖,于视觉似绘出迷离之景,于听觉似奏响天籁之曲。苏轼有诗云:“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这首经典的天气美学诗作,将乌云蔽日的天空比喻为“翻墨”般之黑压压,将大雨滂沱形容为“跳珠”般之倾泻如注,视觉、听觉之感受尽皆化为美妙的西湖雨景。

中国文化观念中,万物皆具“生生之美”,也具生活之美,推崇天人合体,人天共美。天气一旦纳入时节之中,成为时令,其相关的生活审美就被节奏化、时节化了。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是初春的景象,随着时节相次,则各有观赏。白居易“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绘写出植物花卉依时绽放的时令之美;林和靖“白云峰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描摹出谷雨新茶的鲜嫩与清香,在赞美自然中传递出对生活的由衷热爱与沛然意趣。

在节气审美中,先人还形成了与节令相关的岁时生活,如元宵灯会、龙舟竞渡、穿针乞巧、赏菊登高等,既表现出节气与日常生活节奏之间的密切关系,也将岁时生活本身与节气审美融为一体。宫廷院本主要描绘宫廷皇族的岁时生活,而宋元之际陈元靓编撰的《岁时广记》、未具名款的《十二月令图》,则主要表现民间岁时活动情景,其四时之赏与日常生活契合无间,随时令而变幻安排生活内容,如踏春、消夏、秋游、观雪,充分体现出对自然天气时节之美的推重,形成依凭时节而生的欣赏习惯与休闲传统。

这些依时节自然景象变化而作的天气审美诗篇以及相关岁时生活,在漫长的农耕社会,抚慰了人心,美化了生活,温暖了岁月;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依然能够慰藉人们的情感,平抑人们的浮躁,滋育人们的精神。而借助数字文创,节气之美与岁时生活被赋予新颖形式、现代美感,赋能美好生活,创造时代气象。

先人的天气之赏,远非只是关于时节物象的外在观赏,而且是对于宇宙生命节律的深切体察与审美感悟,是对自然节奏的自觉尊崇与主动融入,体现与物同化,万物齐一的理念,是在“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之天地观、宇宙观影响下,自觉地将个体行为与生活节奏融入宇宙生命的旋律,使得人与天地共处于宇宙之大化流衍之中,由此获得生生不息的灿然活力,同时还从天气审美中发展出更富有文化意味的节气习俗。

节气习俗既有纯粹自然时节、物候之美,也有与时节密切关联的习俗之美,是更生活化、日常化的天气审美,蕴含着丰富深厚的生活美学,是自然与人文互为融通、相与契合的文明创造。农耕时代形成的节气审美与节气习俗,为生活平添了许多情趣与雅兴,呈现出对自然的崇尚、对生活的热爱,以及追求美好生活的智慧,成为生活美学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

不论是天气之赏,还是节气习俗,中国人都强调应时而赏,顺时应物。遵行时节之自然节律,必然以动态的、关联的、连续的方式去欣赏天气之万象。时节相次,物候有序,草木枯荣,各遵其时。一季之物,众变繁姿,如何拣择代表性植物花卉,体现着人们的品位。唯其如此,便会有传承久远的《十二月令图》及十二月令花卉的创作:将春夏秋冬四季依时分解为各不相同的幽赏十二条,细致入微地揭示出季节流转中自然景象丰富美感变化。

天气审美充满时节感,富有时间感,新蕾吐露、花朵绽放,是个渐变过程,而观赏则是自然物象与审美感知相遇融通的过程,在遵从时节特征外,必然要融入细敏的情感与生命的旋律,一定程度消弭了截然的时节之痕。文人审美介入时节之赏,则遵循另一种审美运思,即遵从时节而不惟时序,让四时并置而呈,脱略时节物象外在形式,浑然汇入大化流衍之中,与天地共体,把握人与自然界的生生精神,不论自然物象之衰朽荣枯,都能以“万物皆备于我”的精神,凝聚出生命的永恒辉光。

孟浩然诗云:“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古人节气审美,使我们与自然亲密接触;时节人生,使我们与先人隔空对话。在数字时代,传承弘扬先人节气文化遗泽,既要创造体验节气文化新的感知方式,包括借助新媒体、数字技术等创造多样化的节气文化传播途径,以及创新设计体现时令文化元素的生活场景;也要赋予节气文化新的内涵与表达方式,包括节气文化与生活美学其他领域的跨界融合,以及想象和创造时间生活新空间,为中华文明现代形态建设提供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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