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的日子里,每天清晨我都是被鸟鸣声唤醒的。山里的鸟,显然要比人起得早,而且格外喜欢鸣叫。东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它们就开始亮嗓子了。鸟儿尽管天生就是一个歌唱家,然而它们依然个个都像是刚刚步入音乐殿堂的新手,每天迎着清风晨露,就开始了练声,这似乎与人们所推崇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自律精神是完全一致的。“闻鸟起床”已经成了我山居生活的一个习惯,因为村里的年轻人如今都去了城里,留下的几个老人也没有什么心事去养鸡养鸭了,所以公鸡早起打鸣的任务似乎已经由那些早起的鸟儿给承担了。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我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一个困惑多年的问题,沈从文当年为什么会说每当清晨听到鸟儿的鸣叫声后,会让他感到自己有一种不敢堕落的警醒。
第一声鸟鸣之后,山里的天就开始慢慢地亮了。起床后洗漱完毕,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窗户,一股夹带着泥土芬芳与草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在整个农舍里弥漫开来。站在窗口,我忍不住深深地做了好一会儿的深呼吸。
没错,这鲜妍簇新的气息,是春天的气息。然而,鸟儿对季节的敏感度不知要高出我多少倍,我还在为春天的来临暗暗高兴的时候,鸟儿已经展开歌喉为春天而歌唱了。在我屋后的那排香樟树林里,已经聚集着一大群正在欢呼雀跃的鸟儿。我的窗口与鸟儿的距离并不太远,它们似乎能够感觉到我的目光,然而它们既不惊诧,也不在意。这从它们那争先恐后的鸣叫声中,就可以感觉得到。鸟儿的鸣叫声显得那么的急切,急切中所透露出来的则是一种兴奋。我对鸟语一窍不通,但是从鸟儿鸣叫声里我可以猜出,这些鸟儿肯定是在讨论着新春来临之际该去做哪些事。
就像人类的演唱有着一定的章法一样,鸟儿的鸣叫也有着自创的修辞和花腔,其文法和衬词也独具特色。可以说,每一种鸟儿的鸣叫声都是独一无二的。鸟儿的声音有高有低,有强有弱,有急有缓,有刚有柔,清脆入耳,声韵清晰,有呼朋引伴的,有嬉戏欢愉的,也有谈情说爱的。虽然我并不一定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但是从鸟鸣或沉醉或欢畅,或和谐或婉转的音调变化上,多少还是可以感受到其内在的情感与趣味的。
郑板桥在《暑中与舍弟书》中曾写道:“将旦时睡梦初醒,尚辗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洗面漱口啜茗,见其扬翚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接,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是的,相较于城里养在笼子里的鸟,山里鸟儿的鸣叫声明显要欢快得多,也洪亮得多。山里的鸟儿不仅没有笼中之困,山里还有徐徐的山风,淙淙的流水,茂密的森林,清新湿润的空气,所以山里鸟儿的鸣叫声才会像是在清澈的溪流里漂洗过一般,像是被晶莹的露珠浸润过一样,清脆,婉转,灵动,悦耳,充满了快意。这种来自大自然的天籁,常常会让我听得如痴如醉,我的内心像被清澈的山泉水洗涤过一样,变得干净透明起来。原有的郁闷不见了,一时的不快化解了,充满内心的是感恩,是诗意,是纯真。用老子的话来说,就是“复归于婴儿”。
韩愈曾说:“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是的,以鸟鸣春,大自然的春天正是在这清丽婉转的鸟鸣声中翩然而至。
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跃上了山巅,窗外的鸟鸣声也愈加密集起来。山谷间,草丛里,树枝中,鸟鸣声远近呼应,遥相唱和,春天的帷幕正在一场鸟儿的盛大音乐会中缓缓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