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如果说要给人类文明立一座雕像，在这座雕像是什么样的问题上我们定会争吵不休，争论的焦点会集中在历史、文化、地缘政治、肤色人种等方面，我们相信这些宏大叙事就是事实本身，是这座雕像的蓝图，却忽视了这些叙事本身就是一些观念。而“边缘”文明出现过的观念就像雕塑过程中的碎石一样，在人类文明被塑造的过程中无声无息地被撇到角落，没有任何话语。《跟着人类学家漫游》这本书就是要重拾这些碎石，告诉人们这些被忽视的“边缘”文明同样有英勇的壮志、令人称奇的技艺、深邃玄妙的哲学、多姿多彩的民俗以及对现代性的反思。

在墨西哥瓦哈卡的山区，马萨特客人进行远距离沟通，创造出能在风中传送的词汇；在达荷美共和国海边，伏都教诗祭打开神秘之窗，探索催眠的力量；在奥里诺科河三角洲，瓦劳族巫师忍受尼古丁麻醉，以求得洞识和灵感……面对这些人类文明最初的模样，大多数人会认为，这是上古流传至今的蒙昧，以至于持有一种优越感，想用枪炮征服或者用文明同化他们——这种欧洲中心主义或者殖民主义的叙事自大航海时代延续至今，伴随其对“边缘”文明的漠视，韦德·戴维斯在《跟着人类学家漫游》中写道，半数现存于世界上的语言即将消失，有600多种语言的使用者在百人以下，约3500种语言只有全球0.2%的人口使用，而正是这零星的人口守护着全球98.8%的语言多样性。作为一位常年追随“边缘”文明的人类学教授和职业探险家，也作为“边缘”文明的守望者，韦德·戴维斯就要带你拥抱这种多样性。

在书中，你能领略到波利尼西亚人征服大洋的壮举，以及他们宏大的航海知识体系，所有风、浪、云、日月星辰、鸟的飞翔、海藻床、浅层珊瑚礁上的淡淡磷光等一切律动都能作为他们的航海信息；你能感受到巴拉萨那人将每块岩石、每条瀑布都纳入神话故事，动物与人类共享灵魂本质，万物相互联系平衡的奇特世界观；你能发现在被基督教同化之后，安第斯山脉族人依然用自己的自然主义信仰朝圣，把古柯叶献给土地，把祭酒献给风，把岩石视作神圣之物，把冰川视作至高圣洁；你能看到阿尔瓦科族人将大地之母视作活物，在自然界中回响，通过人心和想象力显现；你能赞叹于澳大利亚原住民通过“歌之路”进入“梦之国”的玄妙世界。

这本书充满了来自于异世界的奇特风俗和信仰，让人大开眼界，同时也令人不禁赞叹作者的田野调查功底之强，与“边缘”文明的共鸣之深。所有闻所未闻的古老部族文明被摆在你的眼前，读起来如临其境，又梦幻十足。不过，这并不是一本游记或者民族志，就像本书的英文名所述，“Why ancient wisdom matters in the modern world（为什么古老的智慧对于现代世界仍然重要）”，在笔者看来，作者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古老部族的智慧启迪人们反思现代世界。

文明优越观是我们首先要反思的观点。韦德·戴维斯在书中写道，每个民族都有把自己放在世界中心的冲动。从古罗马的文明与野蛮，中国古代的天朝上国与蛮夷，到部落中把“人”这个词当作自己，把“非人”这个词当作外族，所有文明几乎天生对外都有一种优越感，这种把本民族置于世界中心的观念是危险的，它导致冲突，却又无法正确宣告孰优孰劣。在书中，韦德·戴维斯多次提到原住民因无法融入现代社会而成为城市贫民，这种无法融入是由于现代社会并没有让原住民感受到现代性的优越，反而割断了原住民与其传统的纽带。然而，他们心中的传统依旧根深蒂固。正如本南族人在面对苏门答腊岛伐木作业时所问，树林本来就是家园，一切生活都来源于此，我为什么要工作，工作之后树林就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了——“无所不能”的现代性在原住民的传统面前瞬间黯然失色。

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现代性代表着科技驱动与资本主义扩张下的西方化生活生产方式。它造就了突飞猛进的科技、巨量的财富、拥挤的城市、过劳的人群。最关键的是，它是一台不断榨取自然的巨大机器，不断利用科技所带来的工具理性来剖析、利用自然，把自然当作一个可以受理性支配的客体，对自然的索取越来越大。因而，所谓的现代性几乎与“边缘”文明所形成的观念背道而驰。《跟着人类学家漫游》所描述的众多原住民世界观都具有一个共性——万物有灵。原住民通过感受自然赋予人的能量，平衡自然界中的各种联系。他们依靠自然提供的栖身之地，安然地栖居于此。在他们的语汇中，没有“开发自然”“利用自然”这样的概念，因为自然与他们是不可分割的存在。在面对和自然环境如何永续共存问题时，他们具有更高明的智慧。也许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发展路径本不该单调一致。就像因纽特人不必因摩托雪橇而进入货币交易体系，他们随心所欲遵循自己的传统反而更能按照本性幸福地生活。

笔者认为，以古老智慧破解现代性的迷思正是《跟着人类学家漫游》的主旨。如果说现代性是一辆不断向前、永不停歇的高速列车，许多“边缘”文明就是闲庭信步的“自然之子”，它们或潜居在森林中，或漂浮在海面上，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其文明形态同样值得你细细体味，并让你从中汲取意想不到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