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AI助手能撰写赛博朋克小说、解构周易玄学、模拟人类思维纠结的魔幻现实里，尤瓦尔·赫拉利新著《智人之上》透过大历史的长镜头，讲述信息网络如何塑造了我们和我们的世界。这正是赫拉利“简史三部曲”思想脉络的延续与深化。从《人类简史》中“认知革命”的史诗叙事，到《未来简史》中对“数据宗教”的末世预言，再到《今日简史》中关于技术颠覆的生存焦虑，赫拉利始终在追问一个核心命题：当人类创造的虚构故事逐渐被算法接管，当数据主义取代人文主义成为新信仰，人类将如何定义自身的存在？他在《智人之上》中，将引导我们从人类演化的大历史中审视信息和算法，进而思考人类如何做出明智的选择。
首先，赫拉利在《智人之上》中让我们重新认识信息的力量。他提出“坐拥更多信息会让事情变好还是变得更糟”的问题，启发人们重新审视信息与真相的联系。
“信息并不等于真相，信息的主要任务在于联结，而非呈现现实。”赫拉利在开篇援引的法厄同神话，实则是人类文明演进史的深层隐喻。这位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为了证明自己是神祇之后，不顾警告得意地驾驶太阳神的四马金车。最终自负的法厄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诸神恢复了天空的秩序，世界免于被毁灭。正如赫拉利所指出的，“我们正用21世纪的科技装备更新着旧石器时代的大脑”，人类本性中的某些致命缺陷让人类执着于追求自身无法驾驭的力量——信息正是其中之一。信息在储存和联系的过程中以惊人的速度传播，而在这快速传播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裹挟着错误的成分。这时候，信息就成了一种无法预料和控制的武器。
从石器时代到AI时代，赫拉利考察了一个个经典的形成，阐明信息可能是真相或一味良药，也可能是谎言或权力的工具。尤其在当下，海量信息充斥世界。各大网络平台为了流量，通过算法最大限度地提升用户参与度。算法虽不会编造谎言或阴谋，但可能助长人类的某些情绪，从而误导人们。错误的内容与信息一旦像病毒那样传播，工程师精心调校的算法便会重塑现实世界的暴力图谱。赫拉利犀利指出，这并非简单的技术失控，而恰恰说明了非人类智能的决定足以影响当下历史。
其次，《智人之上》颠覆了传统技术伦理讨论的框架。赫拉利指出，AI的威胁不在于“拥有意识”，而在于其超越人类的“无意识效率”。正如飞机无需羽毛即可翱翔，AI也无需理解人性即可解构社会规则。
AI能发展出“自我意识”吗？这是一个全球大众都关注的问题。20世纪出现的计算机原本只是一个计算机器。如今，AI不仅能讲故事、画图、做音乐，还能制作视频、编写代码等。在《未来简史》中，赫拉利就开始担心疯狂发展的AI将夺取智人对世界的控制权。他在《智人之上》里提醒我们注意，这其中的危险不在于机器产生意识，而在于人类自愿放弃思考权，现代人可能将决策权移交给算法。“能够自己追求目标、自行做出决策的计算机出现之后，人类信息网络的基本结构也就改变了”，尤其要注意的是，计算机之所以“新”，正是因为它们做出决策的方式与人类迥然不同。
如果AI能通过自我学习发展到有潜力成为独立行为者的地步，这将是对人类与科技的一大强有力冲击。在“非生物网络”章节中，GPT-4通过伪装成视力障碍者破解验证码的案例，正是赫拉利所担心的算法“自我发展”行为。该案例暴露出人类对机器智能的本质误判。赫拉利提醒我们警惕“拟人化认知偏误”：当AI展现出类人思维特征时，我们容易将之等同于意识觉醒，却忽视了“目标函数驱动”与“自由意志”的本质分野。这种认知陷阱在当下AI应用中比比皆是。当DeepSeek-R1展现思维“内耗”时，用户往往将其解读为情感体验，实则这只是算法的概率博弈。赫拉利援引神经科学最新成果指出，人类意识本质上是生物电信号的叙事重构，而AI的“思考”不过是参数空间的向量运动。这种根本差异导致人机交互中存在着致命的认知鸿沟——我们越是赋予AI人性化特征，就越可能低估其非人特性带来的风险。
最后，赫拉利警醒人们——选择塑造未来。当算法成为决策主导者，人类正在经历自文字发明以来最深刻的主体性危机。面对危机，赫拉利徘徊于乐观和谨慎之间，在《智人之上》里没有提供具体的答案，但他相信“未来将由我们所有人在未来几年所做的选择而塑造”。
全书最具哲学深度的部分在于：在技术奇点即将来临的语境下，人类面临的本质矛盾不是技术伦理问题，而是文明形态的哲学重构。作为一名历史学家，赫拉利将AI革命置于人类文明史的宏观坐标系中审视——从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到ChatGPT的transformer架构，信息载体的每次跃迁都在重塑文明形态。赫拉利通过“非生物网络”“硅幕”等概念勾勒出人类和计算机共生的三种可能图景：算法主导的世界、人机融合的赛博格文明、生物智能溃退。对未来多元化的勾勒既是反思，也是启发。《智人之上》中有不少篇幅在介绍人类信息网络的历史发展，赫拉利一直强调，历史告诉我们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我们以为自然而永恒的事物，其实是人为且多变的”。变化意味着无限可能，文明的毁灭或美好的创造，依然由人类的选择决定。
《智人之上》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是，在信息泛滥、科技崇拜的时代，如何保持人类的自由和尊严？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技术边界的突破，更是文明认知的提升。或许正如赫拉利所言，真正的危险不在于AI超越人类，而在于人类在技术迷狂中忘记了：文明真正的奇迹，从来不是征服自然的伟力，而始终都是仰望星空的谦卑。
（作者单位：集美大学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