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与台湾一水之隔,同祖同宗,语言相通,习俗相近,文脉相承,双向交流最为便利。近年来,两岸文学交流出现不少亮点。比如,海峡论坛设立文学主题板块,中国作协举办“两岸青年文学之旅”,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台湾30多位作家的手稿,泉州永春建立余光中文学馆,不少高校开设台湾著名作家作品的研究课题。
两岸一家亲,心之相系、情之相融。以泉州为例,数据表明,台湾汉族人口中超过44%祖籍来自此地,这里也是陈映真、余光中、施叔青、李昂、龚书绵等台湾著名作家的故乡。陈映真原籍安溪,先祖去台已历经多代,但他生前接受笔者采访时说:“我的先辈一代代吩咐下来,我们是泉州府安溪县大路头人。”也是这句话,让他最终来到了老家寻根。余光中小时候只在永春住了一小段时间,长期随父母辗转生活于南京、常州、重庆,后来长年生活在台湾。1992年他首次返回老家受到乡亲热情款待,感动不已,就像断线风筝重新接上了头,随后频繁跨越海峡,还担任过泉州参加“中国魅力城市”评选的代言人。2011年,笔者参与策划了他的诗歌新作《洛阳桥》的发布仪式,刊登这首乡恋主题诗歌的报纸现场被一抢而空,真的是“洛阳纸贵”。在一次国际华文文学研讨会期间,笔者请与会的李昂为泉州晚报社主办的《泉南文化》杂志题词,她不假思索地写道:“在泉州听到南音,好像回到鹿港一般亲切。”她的姐姐施叔青则留下一篇记录故乡之行的散文《指点天涯又一章》。
福建的作家、学者在对台文学交流方面屡开风气之先,如闽台文学研究的开拓者刘登瀚主编《台湾文学史》,专门刊发台港及海外作家作品的期刊《台港文学选刊》定位为“瞭望台港社会的文学窗口,联系海峡两岸的文化纽带”。台湾题材的创作与研究更是硕果累累,出现了林那北的《我的唐山》、徐学的《余光中传》、刘小新的《近二十年台湾文艺思潮与创作》等一大批优秀作品。随着时间推移,台湾文坛的主流作家群体已为中青年所掌控。由于生活背景、人生经历、文化环境的差异,他们与老一辈作家在文学观念、表达方式、写作技法上已有很大变化。观察与思考的角度不同,必然在作品的思想立意、谋篇布局、文法句式上带来一定的差异。由于网络高度发达,我们正处于充满不确定性的巨变年代,没有当代视角,何来当代价值?新现象眼花缭乱,新概念层出不穷,代际更替中必须出现新审美表达,呈现新的文学创作特征。文学是直面当下还是沉淀历史,是坚守文化基因库还是沦为技巧炫耀,互联网时代如何实现对文学传统的突破和重构,在城市的超级容器中文学如何确定身份认同,是摆在当代作家面前的现实问题。台湾新世代虽然深受西方后现代主义影响,但展现的实验性创作、新的审美可能与叙述手法,也值得我们关注。
活跃两岸文学交流,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两岸文学人真情相待,增加接触,共同探讨,相互提高。走出去,请进来,既推动两岸文学交流,更是增进民族认同、文化共识的重要方法。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来与没来,效果大不一样。笔者担任过两届海峡两岸大学生记者挑战赛的评委,参与的台湾大学生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到福建。两岸大学生相处十来天后,喜欢上了福建,比赛的文章、视频、版面做得很不一般,离开时彼此还依依不舍,有些女生竟哭了起来。开展活动的方式力求生动活泼,还可以借鉴外地经验。今年5月,第二届“东盟青年作家中国行”活动在南宁、东莞举行。据相关报道,从交流座谈会的思想辩论,到经典文学作品朗诵会的声韵共振,再到名师讲堂的创作方法论解构,组织方刻意打破传统采风模式,将文学对话嵌入城市更新现场,让东南亚华裔青年作家亲身感受到一个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守护文化根脉的突围样本。
福建文学事业发展势头喜人,“闽派批评”更是名闻大江南北。在今年的海峡两岸文学论坛期间,笔者发现台湾作家对“闽派批评”依然很陌生,甚至没听说过。两岸文学交流,可以从文学术语、概念抓起,也可以从具体作品的研讨入手。两岸的文化是不可分割的整体。“闽派批评”“闽派诗歌”“新南方写作”等概念要传播到海峡对岸,就要把台湾作为其概念内涵的自然延伸区域。台湾现当代文学有着独特的美学品质,从中国文学整体观出发,中国文学史的当代书写必须把台湾文学包容进来,而不是自成体系、单独表述。
无论是“闽派诗歌”,还是“闽派批评”,都具有“开放包容”的海洋气质。著名文艺评论家谢有顺认为,“闽派批评”有两个重要特点,即现代意识与文体意识。他还说,新南方写作“有着不可替代的地域文化意义,但不是对居住南方的作家的统称,而是指那些写出南方生活气质、创造新南方美学的作家作品。写作之道,如果拘泥于地方,就会失去文学应有的广阔视野,就不可能在日常性、海洋性和现代性的交汇之中开出新篇”。每个作家都是时代的一面镜子,而文体是为思想赋能的。那么,AI时代来临,文体不可能一成不变,新的叙事方式必然出现,文体的变化实际上就是文学与时代关系的变化。再者,影像、视频、AI如何与文学互交,甚至重组作家对世界的认知及表达方式,也将越来越明显地影响着作品的传播边际与传播效果。对于这些变化,两岸文坛都需要共同面对。
联手两岸新文学比较研究,可以助力两岸文学创作出特出优。通过学术观点的碰撞、交锋,通过对话与互鉴,获取更多文化共识,从而构建两岸文学共同体意识,以消解台湾文学中可能出现的“去中国化”叙事现象。
以闽南语元素为例。闽南语创作元素是两岸文化同源性的实证,也是连接两岸文学血脉的重要纽带。以前的南音、歌仔戏、布袋戏从闽南向台湾传播,台湾闽南语创作歌曲回流大陆地区传唱,实际上是在民间色彩的无意识中打造两岸文艺共同体。去年,《爱拼才会赢》词曲作者陈百潭回到故乡晋江时分享了他的创作经验,其歌词切入点是贫困的家境与个人的拼搏,引发出的却是闽南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精神共鸣。闽南人精神升华为两岸共通的价值观,正是这种价值观推动了两岸文化共生发展,所以歌曲才能鼓舞人心,久唱不衰。电影方面,则有《海角七号》《艋舺》,让观众在生活化的方言对白中深度感受台湾底层社会的肌理。台湾作家赖和、王祯和、萧丽红、李昂等人都在作品中尝试运用闽南语元素,尤其是人物对话中方言的渗透,出现如《嫁妆一牛车》《千江有水千江月》《杀夫》这样有影响力的作品。我们要认识到闽南语创作元素的文化价值,在于以方言为载体,串联起地域特色、历史记忆、族群认同和文学创新。黄永玉先生在九十岁高龄时撰写的长篇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八年》中,记叙了他少年时代在泉州的经历,书中的许多对话运用闽南语,充满生活气息和时代温度,增强阅读吸引力。
突破文化壁垒,密切民间交往。借助福建丰富的文化资源,主动把文学融入文旅,扩大文学作品的到达率和影响力。如开展朱子故里行、踏寻郑成功足迹、弘一法师与闽南、妈祖文化体验营等,邀请台湾中青年作家参与福建文化之旅,到茶乡、瓷都、渔村采风,到世界遗产城市、历史文化名城参访或驻地创作。总之,以文塑心,以文化人,促进两岸文学交流的深化,既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化使命,也是两岸民族认同的牢固基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