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武夷山下·读海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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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沙茶面

□戎章榕

一碗面,可以是家常便饭,也可以是人间至味。

俗话说,南米北面。唯有面条南北方“通吃”。著名学者马未都2025年跨年演讲,谈及家乡风味时,一口气列举了十几种祖国各地的家乡面,可谓“面面俱到”。当讲到福建,他说“福建人的沙茶面”!我兀地一愣,为何是沙茶面?福州的线面、莆田的卤面、沙县的拌面……都各有特色,闻名遐迩,况且,提到沙茶面,福建人首先想到的是厦门,充其量只是闽南人的家乡面。沙茶面能代表福建吗?

前不久,我在漳州龙海区石码古街找到了答案。

徜徉石码古街,浏览沿街沙茶面馆,让我颇为惊讶,怎么招牌上是“沙嗲”而非“沙茶”?陪同的人笑着解释,这其实是一碗面,只是叫法不同而已。福建作为最早对外开放的沿海地区之一,也是华侨的祖籍地,人们日常生活中有不少舶来品,沙嗲酱便是其中一种。它源于东南亚,由印尼华侨率先传入闽南地区。传入后,闽南语中的茶发音为dei,与马来语satay发音sa dei相近,因此被音译作沙茶酱,用其制作的面叫沙茶面;而石码等地保留了更接近原始发音和风味的称呼,故称沙嗲面。

一经解释,我恍然领悟。别看石码古街如今满是历史沧桑,想当年,这里可是一派繁荣景象。明弘治元年(1488年),石码设锦江埠,隆庆开关后,月港成为中国唯一的民间合法外贸港,新设海澄县,一时“海舶鳞集,商贾咸聚”,成为“闽南一大都会”,尽显帆樯如林、旷世芳华。沙嗲面何时被引进已无从考证,但它却成为月港向海而生、奋楫扬帆的一个生动注脚。

沙茶面的灵魂在于沙茶酱,被引入后经过在地化改良。从蘸料变为汤底主角,将南洋香料(如咖喱、椰浆等)与本地食材(如鱼干、虾干等)融合。厦门人还加入冰糖调和辛辣,形成了甜辣鲜香的独特汤头;石码则保留更原始的辣味,强调香料的冲击力。同时,调整辣椒与咖喱的比例,既保留南洋辛香,又适应闽南湿热气候的祛湿需求。因此,厦门的偏甜口,石码的偏辣口。这种“同源异流”的演变,体现了闽南人对异域风味的创造性转化。

在这舌尖上的博弈中,石码沙嗲面有两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其一,在风行海鲜沙茶面的当下,石码碱水油面奠定了沙茶面口感基底,浇头主要食材依然保持“猪三样”:肉、肝、小肠。外加些许生韭菜和豆芽埋入碗里,让热辣滚烫的沙茶汤浇下去与之冲撞,释放香气。韭菜提香,豆芽爽口,之所以不放其他蔬菜,是怕影响汤色。同样拒绝海鲜以免“串味”,凸显对传统风味的坚守。其二,一家沙嗲面旗下拥有29家店,不论是直营店还是加盟店,汤底原料一律由店主配送。在沙茶酱十几种配料中,主要有花生酱,若想取巧,完全可以到超市购买现成的,可他坚持选购花生粒现磨。当然,在传承石码沙嗲面风味的同时,针对厦门沙茶面浓稠油腻的状态做了改进,以适应当今年轻人的消费习惯。

故此,吃沙茶面有讲究,当一碗热气腾腾的沙茶面上桌,端起碗来,就着热气闻其香,接着喝一口热汤,用热汤打开味蕾,唤醒肠胃。再夹起不同的食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沙茶香伴着食材香,真是回味无穷呀。这就是一碗面带给人的奇妙美食体验。

石码沙茶面店家多具南洋背景,一碗沙茶面,传承了上百年。前面提到的那家店店主的祖辈从印尼带回配方,并坚持手工研磨花生酱,为的是维系“爷爷的味道”。当地有关部门一直有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打算,只可惜店家们都拿不出更多的确切例证,影响了申遗进程。

当沙茶面申遗陷入“文献不足”的困局,或许我们该换个视角:真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在档案馆的故纸堆中,而在街衢巷陌升腾的热气里,在代代相传的味觉记忆中。从食客端起面碗时微微仰头的肢体语言,更容易读懂一碗面故事的背后是海洋贸易史、华侨迁徙史。

由此,我联想到龙海后港古街修复,通过3D水幕光影秀重现月港商贸盛景,既借助现代科技活化历史,又用一碗沙茶面保留了市井烟火,成为闽南文化“传统与现代并存”的缩影,生动诠释了“老石码、古月港、最闽南、古早味”的人文景象。

龙溪,月港,南洋,华侨,舟车辐辏,市井繁华,交织着纷繁的意象。从石码古街飘散的沙茶香气里,我们得以窥见海上丝绸之路的文明互鉴、华侨下南洋的乡愁密码,以及闽南人特有的生存智慧。一碗沙茶面,可能代表不了马未都老师所说福建的“国民面条”,但彰显了福建人“向海而兴,开放包容”的精神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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