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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方坤的词学简史构建与批评范式

□鹿苗苗 洪慧华

清代侯官人郑方坤,据《四库全书总目》记载,其“字则厚,号荔乡,侯官人,寄藉建安,雍正癸卯进士,官至兖州府知府,平生锐意著述,著有经稗历代文抄”,有《经稗》《全闽诗话》《补五代诗话》等。

《论词绝句三十六首》是郑方坤以时间为序,从唐代开始一直论及清代,从李白等人一直述评到朱彝尊、万树等人,简单勾勒出词体从起源、繁盛、式微到中兴的发展脉络,选取的也是某个时期重要的词家或者词学现象,几乎涵盖了词史的重要发展阶段,其绝句的编排本身隐含了词体作为一种文学体式历史演变的观念,彰显其宏通的学术视野。

清代著名诗人厉鹗的《论词绝句》以十二首的数量开启“论说”之体这一新的词学批评形式。至郑方坤前后,同期诸人在创制数量上未及郑方坤三十六首之多。郑氏《论词绝句》一定程度上扩展了论词评人的容量,使其具备了以绝句的方式构建词学简史的可能。他对《乐府补题》《草堂诗余》《花庵词选》等词籍选本也予以关注,以此建构词学批评体系。

郑方坤倡导简约形象的词学批评方式。中国传统文学批评的言语方式更多以直觉、意象与诗性方式呈现,而非理性与逻辑思维方式。绝句体制短小,仅有四句,虽是以诗论词,本质上仍具诗歌的形象美,同时兼有简约的传统批评特征,言简意丰,关涉甚多。

宋陈师道《后山诗话》“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后人多以此作为攻击东坡词非本色的例证。郑氏将苏轼与“谪仙人”李白并举,肯定了苏轼以诗为词的词风改革与大胆尝试。在三十六首绝句中,郑方坤或以知人论世评李煜、苏轼等词人创作,或以物象譬喻评李清照、柳永艺术风味,或用典化用点评秦观、姜夔词,方式看似多样,但是都集中体现了其简约而形象的词学批评特征。

郑方坤通过三十六首论词绝句,不仅建构了词学发展简史,而且蕴含了他的词学思想与观念。突破“词为小道”的固有认知,源流骚雅。

郑方坤自著词现存约七十首。刘星炜《全闽诗话序》赞其词“惊采雅艳,后学奉为雅宗”。论词绝句其六“别将骚雅竖长城”的论断,以及其自作词《金缕曲·朱云亭大令出<桐庄词>相示,率题其后,即用集中韵,二首》其二云“溯从来、偷声减字,源流骚雅”,可见,郑氏词风雅洁兼谨严,且将词之源头追溯至先秦《诗》《骚》,这是清代文人推尊词体的重要策略之一。另外,郑方坤在论词绝句中对于“以诗为词”“以文为词”“以赋为词”的代表词人如苏轼、辛弃疾、周邦彦等人给予充分肯定,强调词与诗、文、赋等正统文体共生同性兼论;论词绝句其十七“不妨高阁束双函”的隐喻,更暗示词籍选本应与经史典籍同列文士高阁,折射出郑方坤将词学融入主流学术体系所作的努力。

郑方坤主张“清空醇雅”的浙派审美,兼容宏通。张振义《蔗尾诗集序》言郑方坤作品“秀外惠中,漱芳润于六艺,倾沥液于群言……其风雅如注梨汁于冰瓯璃碗,见者沁人心脾,不愁内热也”。郑氏自云:“周柳苏辛音响歇,谁更凿空补罅。”其所生活的清代康、雍、乾时期,正是浙西词派推崇南宋,标举姜夔,以“醇雅”挽救词风,风行正盛之时。与当时大多数词人一样,郑方坤也深受浙派潜移默化的影响,接受了浙派“清空醇雅”的审美取向。浙派“皆奉石帚、玉田为圭臬”,郑氏亦标举姜夔、张炎等南宋雅派词人。如评姜夔“黄金留待铸姜郎”,道白石词可调和柳永、苏轼词风公案;评王沂孙、周密、张炎等人的《乐府补题》咏物之词有骚雅之义,辞微旨远。浙派“律不谐则声音之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郑氏亦重视词体声律。如论周邦彦知音擅度曲,赞美成词腔调圆美。再如其三十一论及万树《词律》修正程明善《啸余谱》之纰误,称“《词律》二十卷最精核”,对万树规范词体声律的称赏,也是郑氏重视词律的表现。

郑方坤并未囿于宗派门户之见,出于浙派却也能兼收众体。他虽尊姜、张等南宋词人,但是对稼轩词“伏枥心情横槊气,肯随儿女斗秾纤”的沉郁悲怨词风持肯定态度;他虽强调词声律,但非死守格律,对苏轼“以诗为词”的突破持肯定态度。这些都昭示着郑方坤能于拥门自立的浙西词派之外,对他派包容的姿态。

郑方坤探寻“词心”的主体精神意识,捕捉真心。“词心”作为清代重要的词学批评范畴,虽然直至晚清经况周颐提升至词论重要地位,但“词心”本身对创作主体精神意识的探寻,或多或少存在于以“深情”论词的文人身上。在郑方坤的论词绝句中,评李煜、赵佶“梧桐深院”“寄恨重重”,揭示了词人作为一国之君的亡国之痛与主体意识之间的关联;评述制造苏轼“乌台诗案”幕后推手之一舒亶,探究词人作为创作主体的文学隐秘内心,“固应孔雀有文章”,并非一味否定,一叶障目。可见,郑方坤对词人主体精神意识的关注与捕捉,既是对浙派雅正观的延续,又与后起之秀常州词派的“比兴寄托”有异曲同工之效。

作为闽籍文人,郑方坤关心福建地域文学,主要体现于《全闽诗话》的编纂,以及其文学著作中对福建文人点评的篇章。郑方坤的论词绝句,既实现了诗与论的融合,又反映了清代词学流派纷争、尊体实践与词史建构的诉求。通过对郑方坤论词绝句模式与词学观念的梳理,可进一步窥视闽籍文人在清代词学宗派论争中如何选择的问题,为福建词学走向多元融合的中国词学发展体系提供个人的样本。

(作者单位:福建理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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