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地处东南沿海,濒临台湾海峡,拥有兴化湾、平海湾和湄洲湾三大天然海湾。自隋唐以来,莆田海上运输发达,海外贸易频繁,是过往商舶的重要停靠口岸。
灵川镇东进村(古称东汾)位于湄洲湾北岸,宋代该村后港是内海的一个繁华港口,也是莆田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出发地。因地处内海,这里是个天然避风港,常见风帆点点,车马不断,挑夫如织,客商云集。港内装运陶器的货船往返不绝,一派繁忙。港口北岸建有一座石塔,五层,实心,六角形,古朴典雅。石塔乃是后港的航标,为出入海港的船只指明航向。遗憾的是,石塔于清代倒塌,尚存一块六角形的塔刹,每面刻有一尊宋代风格的坐式佛像。20世纪六七十年代,莆田沿海兴起围垦造田,后港通往内海的入海口逐渐消失,成了田地。港口也不再是港口,仅剩下狭窄的一条小河道。
后港的历史,可从东进窑址溯源。相关资料记载,东进窑址就在后港垄口山。遗址系一坡地,呈南北走向,长300米,宽50米,陶片散布范围约1.5万平方米,堆积层厚约0.6米至0.9米。1958年,福建省考古队来该村考察和发掘,采集到的陶片有瓶、尊、罐、陶豆、碗、碟、盏等,以及完好的尊和瓶,呈灰白色、黄褐色或酱色的粗陶器。经鉴定该村为宋代陶窑遗址,并挂牌保护。
有陶的地方,必然承载一段历史。因为一个地方的陶,总是贯穿了一个地方的文明史。只是藏在该村民房地基或小道下的陶窑遗址早已无处可寻,仅有随处可见的陶片罢了。
垄口山是座位于后港北面的小山岗,四周全是优质的高岭土。其北侧是紫璜山,山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有柴林,有水源,有高岭土,制陶条件得天独厚,因而宋代东进陶业迅速发展。小山坡上陶窑林立,形成陶窑群。兴旺时,窑群烟火不绝,窑工日夜忙碌,赶制大量陶器。
一尊陶,胎体斑驳、光滑、模糊,甚至缺损,都是光阴的见证者。因为它们承载了泥土的平凡和自然的禀赋。站在一面满是南方红壤和破碎陶片的土墙前,我们仔细察看陶器残品。无规则的碎片参差不齐,仿佛一张张写满痛苦的脸庞,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展示生命的迷茫。那是不知哪个年代出土的陶片,那样孤独,不堪一击。当我们靠近时可以零距离感受那遥远的气息。
这面久经风雨侵蚀不倒的陶片墙,左右两侧是密集的小陶片。有了这些陶片为墙骨保护,墙体才会遗存下来,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至少说明一点,以前,先民盖房用陶片增强墙壁的牢固性,就像现在的钢筋一样。这也从另一侧面反映当时制陶业的发达。
制陶是一种靠近生活、找寻生活的智慧。当时垄口山有多座窑,我不知一口窑有多少窑工,年可产多少件陶窑,但只要你来到这样的地方,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生产场面的壮观。
从一粒粒土壤,到一个像模像样的陶坯,经窑火的淬炼,终成陶器。那是岁月与火共同打磨的杰作,可以说是一种折磨,一种升华,一种成熟。其实,从土壤到一个具有实用价值或富有象征意义的陶,那是一场土壤与烈焰共舞的过程。没有经历这一遭,陶器难以坚硬和富有质感。眼前,一座已被房屋占领的小山丘,有的被垦复为耕地,种上花生、番薯等旱地作物。只有田地间或水沟处零星地露出少得可怜的陶片,顽强地展示自己的存在,年复一年。这里出土的大量陶窑产品除了供销本地之外,还从后港出发,用货船运出湄洲湾,销往东南沿海各地以及东南亚各国。
出海,是一种选择。这在窑工们热火朝天地拉坯练泥时就开始,一刀一划,一切一堆……在泥与火的亲近中,一件件陶器从他们粗糙的手中成品,沿着海路走向大洋,走向另一个世界。
远涉南洋,那是一种文明的壮举,更是一种文化的自信。昨天已成历史,从这里出窑的陶器,方志记录甚少。厦门鼓浪屿郑成功纪念馆有一个萝卜尊,与东汾宋代陶窑制作的一模一样。2002年11月18日,一位陪同日本访问团的福建省陶瓷专家发现,菲律宾有中国制作的陶质萝卜尊。由此,足以证明后港也是莆田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出发地。2004年,北京大学文博院刘敬宗教授和一名研究生为编写《中国元代手工业辞典》,特地前来村里古窑址考察,并作出该窑址发掘的一个砖陶瓶为唐宋年代的鉴定结果。
或许是宋代简约质朴的审美观,让一件件陶器别有韵味,其功能、形状、纹饰凸显时代特征。信手捡起一块破损不全的窑片,或萝卜形或瓶形,映入视野的是远古稚拙的线条和充满气孔的“面容”。简单的纹饰十分厚重,焕发泥土的芬芳却又脱凡不俗。
陶器出海是一段历史,一段海丝记忆。沧海桑田,依然古意盎然,拙朴可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