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家贤良港,古时称黄螺港,因港道蜿蜒状如黄螺而得名。
港西面有座象山,海拔百来米高,山坡上的植被以川练、乌桕居多。川练叶子在秋冬集中脱落,具有明显的季节特征。而乌桕长在季节之外,叶子若桃形或菱形。叶色早春嫣红、仲夏翠绿、秋分红艳,颜色会因日照朝向不同而折射出五彩斑斓,外祖母叫它“虹树”“木子树”“蜡烛树”;芒种节气,枝头缀满青黄色花穗,夏风拂过,像一串串流苏轻盈灵动垂挂在绿叶间,引来蜜蜂嗡嗡绕枝采蜜;立秋结籽青碧,状如开心果形;小雪大雪节气,叶落萧萧,一粒粒乌桕籽成熟油黑,外壳炸裂后脱落,宿存枝头,种子莹白,三枚共生,伫立山脚下仰望,酷似棉桃、白梅着树梢,给萧瑟冬景添了份清丽,古人因景生情,吟咏“偶看桕树梢头白,疑似江梅小着花”的诗句,亦是一首层次分明的四季谣。
乌桕浑身是宝,经济价值高,与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是名副其实的发财树,又因结籽多,有多子多福的象征意蕴,乡民视其为“吉祥树”,栽植埕头埕尾寄寓家宅平安、如意康宁;叶色可染制织物,乌桕籽榨油可做蜡烛、制作肥皂,明代古籍《天工开物》记载了古人以乌桕籽为原料制作蜡烛的手工技艺工序。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每年入冬,枝梢间飞来一群雀鸟光顾啄食,标志着乌桕树籽熟了。乡民摇落乌桕籽,将其收集。
手工业者依循古法把乌桕籽倒入鼎中,勺取清水熬煮,其间用铁瓢全方位翻动,再煮至乌桕籽外皮松软,捞出摊在米筛里凉却,剥离外皮后,用菜刨子使劲来回揉搓,搓出蜡粉,进而倒入鼎中继续熬煮,把蜡油熬出,捞出鼎面浮起的杂质,再用麻布把蜡油挤出来,静置盆中一个晚上,待凝固后加入胭脂虫红或朱砂,就变成了红色的蜡块。逢年过节及嫁娶仪式中,乡民视红蜡烛为喜庆之物,称它“喜烛”“龙烛”“凤灯”,纷纷购置。
旧时,贤良港当地及周边村庄婚嫁习俗之挂美人轴和抱出灯喊赞句是闹兰房的重要环节:兰房之中列一长方桌,桌上左右两侧摆一对大“喜烛”或“龙烛”,桌子上方墙壁挂美人轴,屋梁两端挂一对“凤灯”,红烛高燃,瑞气盈门。
婚宴后,在亲戚和朋友的簇拥下,新郎背起新娘步入兰房,彼此点起同心烛交换,将其挂于房梁;参加喜宴的新郎舅舅或舅家下辈的姑表亲在现场喊起赞句:一张美人挂兰房,天差淑女配才郎;明年生下麒麟子,状元榜眼探花郎。接着再喊:一对花烛吐红光,五百年前结成双;兰房共饮交杯酒,举案齐眉到百年;左边进灯三元五桂,右边进灯百子千孙……众人在旁齐声助喊“好啊,好啊,好啊”,推波助澜中形成闹房高潮,喜气洋洋。
年与时驰,意与日去。进入21世纪,传统婚嫁习俗被简化,曾经摇曳的烛火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故园应露白,凉夜又秋分。指间拈一片象山的乌桕树叶子,叶叶心心,心心念念;一半微凉,一半热烈;一半清朗,一半释然。愿季节之外,朝暮皆安,心随草木共清欢;岁月从容,身与万物同丰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