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的风

在每一个人的膝盖里做窝

也包括那一张

倚墙而立几乎从来就没有

挪动过的八仙桌

它有四条长短不一的腿

必须用被风从屋顶上

刮下来的碎瓦片垫住

才能将一碗带着母亲体温

的水，尽可能地放平

一张呆头呆脑的小板凳

曾经坐过几代人

浑身沾满烟熏火燎的痕渍

以及背对着我们迎风而坐的

母亲一次又一次悄悄抹下

的汗水和泪水

后来面目全非的它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踪了

我们都忽略了它也长着

风一样强劲有力的脚

为了对付无孔不入的风

院子里那一块四平八稳的大青石

只好用厚厚的泥土把腿

埋得严严实实

再大的风也休想拽动它

夏夜幽远的星空下

我们围着它

风一样大大咧咧地解开衣扣

有时候肆无忌惮地大声说笑

有时候又一起陷入

莫名的沉默

还有门前那一棵躬着背，在风中

已经站立了上百年的老榕树

去年刚被一场罕见的台风

卸去一只胳膊

依然咬紧牙关挺立着

死死绊住风的脚

而风还是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来

沿着它的脖子一口一口灌进去

使它始终像一张越绷越紧的弓

阿姐水

当被磨得起了毛的木桶

斜倾着身子缓缓没入河水中

平静的水面突然

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整条河的水一下子聚拢过来

前呼后拥着一起涌进桶里

只比木桶略高一些的大姐

把齐腰长的辫子甩向身后

咬着牙，将两桶不安分的水

小心翼翼掂上肩

几乎是踮着脚

一路歪歪斜斜

走在开花的田埂上

桶里的水也跟着踮起脚

左冲右突，不停地晃动起来

仿佛还在波光闪烁的河里

无拘无束地流淌着

泛起经久不息的涟漪

日浮月沉，寒来暑往

缸里的水涨了又落

落了又涨

却从来没有干涸过

直到出嫁前一天

倒完最后一桶水

郑重其事的大姐

将两条黑鳍白肚几乎长得

一模一样的小鲫鱼慢慢

放入清可照人的水缸中

贴着大红喜字的那对

空荡荡的木桶连同无精打采

斜搭着的扁担

默默呆立在一旁，一脸

手足无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