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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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伟大的文学形象

□石华鹏

在我们已经拥有了五花八门的文学概念之外,是否还需要一个“海洋文学”的概念?

一些学者和作家正为“海洋文学”这一概念的成立、内涵、价值甚至“海洋文学”专门学科的构建问题而尽力宣扬和奋力论述,一度形成文学的某种热点和关注点,这一切努力似乎暗示我们:为“海洋文学”开宗立派时不我待,“海洋文学”的研究和创作前景一片光明,大有作为。

毫无疑问,海洋是文学书写的众多且重要题材之一。虽然按照王尔德的说法,文学除了有好坏之分以外不再有其他之别,任何对文学的定义和概念都有巧立名目之嫌。其实,具体情形还得具体分析,时和势还得契合。有时候提出一个概念、确立一个名目,等于在巍峨的文学大厦里凿开一扇窗,推窗而望,那里别有洞天,有另一片文学天地,值得去闯荡一番。

我们以为,“海洋文学”的提出即是在文学大厦里凿开的那扇窗,凿壁借光,借此可以窥见文学天地里那片独特的深蓝领地。这得利于“海洋文学”丰厚的历史传统和林立的经典名著,当然还有海洋为人类未来写作提供的永不枯竭的素材、灵感和激情。

亘古以来,大海都是以两种方式存在着:一种是地球上的、现实中的海,物质的海,它博大,复杂;另一种是书页上的、文学中的海,精神的海,它深邃,虚幻。就是说,我们心向往之的大海一直是两个海,物质的、真实的海和精神的、虚拟的海。当我们没有见到大海时,大海的涛声总是应和着风声一起鼓荡在我们耳边,我们虚构和想象中的大海时刻期待复活;当脚步牵引我们不可抗拒地走向大海,当我们看见并触摸到了真实的大海时,大海视觉化地呈现的那一刻,我们所感知的大海很可能就是想象中的精神化的大海。当现实的海与精神的海相遇的那一刻,“海洋文学”便使出了它伟大的魔法:你不知道现实的海和精神的海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海。所以说,“海洋文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尝试追求对广袤海洋的视觉化和精神化的体现。

我们所谈论的“海洋文学”当是指这种文学:首先,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陌生且新奇的海洋世界,我们对海洋的无知会得到某种弥补;其次,它向我们讲述一个故事(爱情、探险抑或海边生活),或者向我们呈现连串的诗行,那种幻想般的、魔术般的叙述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平行于现实海洋的梦幻海洋,它带我们去探寻、追问并接近海洋的本质;最后,它向我们独创了一个美学的、艺术的海洋新天地,在这个新天地里我们看到了人类的心灵与海洋的精神融合在一起,那一刻无疑是震撼的,海洋已经作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形象而存在。

打开阅读记忆的闸门,不用费力地搜寻,我们便能感受到作为伟大文学形象而存在的大海——那一片精神的海。

荷马的《奥德修纪》(公元前九、十世纪)被视为西方海洋文学的源流之作。英雄奥德修斯几次受到追杀时,他总是乘船逃往大海深处而脱险,大海成为英雄的避难所。但是在大海深处,记恨奥德修斯的海神波塞冬并不会让他好受,掀起巨浪袭击他,奥德修斯“凭着心灵的顽实,忍受大海的风暴”,大海在此刻成为英雄的磨砺之地。奥德修斯最终结束在海上漂泊十年的生活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大海成为一个包容又凶狠的形象,它既收留了英雄又成就了英雄。

英雄的大海之后便是凡人的大海,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1719年)成为一代代读者的梦想漂流记。鲁滨逊身上有很可爱的一点是他渴望航海,一心想去海外见识一番,这一点与年少的我们惺惺相惜。我们可不敢瞒着家人去出海,但鲁滨逊付诸实际开始独自闯荡。鲁滨逊在大海上遭遇船难流落荒岛上,他运用水手时代训练而来的地理方位标示、天象人文观测、日移与潮汐变化等知识和技法与奥妙深厚的大海和自然相处而生存下来。法国作家卢梭说:“《鲁滨逊漂流记》对自然作了满意的论述。”大海在笛福笔下成为一个能与人类和谐相处的自然形象,它不仅提供生存的一切资源,还成为梦想探险之地。

普希金的《致大海》(1824年),“诗句像金屑那样洋洋洒洒”地飘荡,绚烂了我们的目光、心灵和思想。海之恋,海之思,海之念,“大海三部曲”穷尽了伟大的普希金对大海的所有认识、深情和思考。大海自由奔放,雄浑苍茫,具有一种惊天动地、狂放不羁的精神力量,大海是自由精神的象征,它承载着人类对自由和光明所有的渴求和愿望。

大海在安徒生笔下呈现另外一副面孔。1837年,安徒生写下《海的女儿》,他如此描述海里的世界:“在那儿,处处都闪着一种奇异的、蓝色的光彩。你很容易以为你是高高地在空中而不是在海底,你的头上和脚下全是一片蓝天。当海是非常沉静的时候,你可瞥见太阳:它像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射出各种色彩的光。”大海是一位小美人鱼的样子:美丽、善良、热情、沉静。当然,与之匹配的还有深藏在大海深处的那颗高贵、优雅的美人鱼的灵魂以及她带着一抹淡淡忧郁的微笑。

时间来到1951年,“文坛硬汉”海明威用简洁明快的现代小说技法写出《老人与海》。老年渔夫在与大海的搏斗中虽败犹荣,他是年龄的失败者,但成为生命的胜利者。大海在这一刻成为与老年渔夫“并驾齐驱”的硬汉形象,人是大写的人,大海是永不妥协的大海。

20世纪晚期的“海洋文学”中,有一部小说值得提到:意大利小说家巴里科的《海上钢琴师》。一位名叫一九OO的天才钢琴师出生在一艘巨轮上,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这艘船,为客人弹钢琴,在海上航行。当这艘巨轮要被销毁爆破时,他也没有下船,他随他的一切飞上天空,坠入大海深处。这部小说被称为“20世纪最后的传奇”,大海也成为传奇的一部分,它包容和接纳了一位永不下船的海上钢琴师的生命,大海本身也成了永恒的传奇,这是大海的另一种形象……

大海,这个伟大的文学形象,立体、复杂、多元。在浪漫主义那里,大海是人格化的;在现实主义那里,大海是博弈的。大海的美,神秘、奇妙、瑰丽;大海的活力,喧响、奔放、自由;大海的黑暗,汹涌、阴沉、悲哀;大海的思想,深沉、雄浑、永恒。这一切构成了我们精神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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