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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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弦深处是故乡

□郑雯斌

我的故乡在戴云山南麓,在那里,任你随意清和一声,也能到达一支曲子的附近。雄厚土地的闷响,风拂稻浪树梢的低吟伴着篱落下蟋蟀的浅唱,高亢的蛙叫蝉鸣响彻村庄。触目所及皆能汇成一首诗一阕词,层次分明的绿色山岗像厚实臂膀环抱着村庄,一溜儿次第向下铺展的梯田被夕阳映照得红艳,靛色的屋瓦顶着一缕缕青烟扶摇而上,时光悠悠爬上老厝灰色的土墙。

四季流淌,故乡的声音变得愈发朦胧,面庞也愈发模糊。时光仿佛把村庄抛在了一个隧道里,给它罩着一层雾,村里的高山深林、阡陌水田、溪流河畔、屋厝乡人,全都氤氲在淡淡的雾气里。年岁久远的村庄也终于眼神模糊如一团迷雾,大概看我也是看不清的罢,得靠近跟前,才能认出——哦,原来是炮台厝的那个女娃娃。

我出生在故乡的一个暮冬。初到人世时,我着实不安分,便是母亲摇酸了臂弯,操碎了心,依旧日夜哭闹不止。待至夏风渐起,传来高高低低的蛙声虫鸣,我才慢慢变得安静了,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听着笑着进入了梦乡。

母亲说我这女娃生来“贴地”,就喜欢在地上爬,也不知道吃进多少鸡屎鸭粪。其他娃娃安静地坐在竹架椅里,我偏不。母亲一要将我放进那架子里头时,我的两条腿便像触了热锅似的向上蜷缩,愣是塞不进那竹椅架子里,母亲只能任凭我在地上乱爬。我尤其喜欢在晒谷坪上爬,双手双膝贴着热烘烘的坪地,看着父亲流畅地挥动着木耙晒谷收谷。金灿灿的谷子摩挲作响,迸发出一股成熟的力量,那大概是我对粮食对劳作对土地最初的印象。也正是这朴实的最初印象,让我在依傍着乡土长大的过程中,慢慢积攒着某种牵绊,纵是后来离开了家乡,心底的那份深沉也不曾因时间和距离减少分毫。

夏秋的傍晚,村娃们常在田里抓泥鳅。我们把舂碎的油茶麸撒到田里,才一会儿工夫,那泥鳅黄鳝吃醉酒似的翻白无力。看着田里哧溜哧溜的泥鳅,小伙伴们嘈杂的声音就渐起了——“我要让我妈做泥鳅粉干。”“不,烘泥鳅才好吃哩!”我们拌着馋嘴儿,拎着鱼篓可劲儿地“薅”。当然,有时也会误将土蛇当作黄鳝带回家,吓得母亲连盆带铲掀翻一地。

最喜在金秋时节的田埂上撒欢。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田埂,两边都紧紧挨着笑弯腰的水稻,乡人踏着这条涌动着希望的大地脉络,内心的欣喜溢于言表,一路欢快地走向金黄的丰收时节。村娃们在田埂上赛跑,那尺余宽的羊肠细道留下不计其数我们与土地亲密致意的画面。摔倒了,一点都不怕疼,我们倒嬉笑得更欢。我们伏在田埂上顺着嘹亮声响捉蛐蛐,看虫子如何把我们的手臂当桥梁,整齐划一地列队而过,还使坏捏住正要起跳的蚱蜢,任它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计策逃脱。有一回生病了,父亲要抓我到卫生所去打针,我吓得脚底一阵风,沿着田埂一溜烟消失在父亲的视线里。父亲并不追我,许是行走在田埂上他不是我的对手,抑或是父亲看我跑得飞快,精神头十足,也不再担心我了。

夏夜里,我挨着母亲躺着,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一地,山风轻轻扬起纱帐,摩挲我们的小腿。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声,高的低的,粗的细的,俨然一个欢快的交响乐团。终究巨大的睡意袭来,眼皮重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梦里蛙声依旧追随,幸而没有蛇虫,一觉酣畅香甜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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