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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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说“炊粉”

何文文

八月十五中秋节,在闽中木兰溪上游的老家,历来是一个重要的节日,而家乡老少把过中秋叫作“栽秋”。因为中秋节要吃米粉,米粉又白又长,就像老寿星花白的长胡须。吃了米粉,就是栽上胡须,取其形象、长寿吉祥之意。

吃炒米粉,是家乡过中秋的一项重要内容。家乡的“兴化米粉”闻名遐迩,在我们当地,米粉多被称作“炊粉”。在制作米粉的过程中,制好的粿粉团要先放到蒸笼里蒸熟,蒸的本地话叫“炊”,米粉就被叫作“炊粉”了。

“炊粉”是一个复杂且艰苦的过程,都是专门的手艺人在制作。老家古城东门有一条老街,当年街的背面就有一家制作“炊粉”的作坊。暗暗的旧房子里摆满了石磨、浸米的大木桶、“轮粿机”、压榨器等杂七杂八的做“炊粉”家什;靠墙处砌了个大大的土灶,灶上叠放着高高的一层层蒸笼。作坊的夫妻俩每天三更起就在磨米浆,“吱呀”“吱呀”的声音老远就听得见。“炊粉”做好了,只见他们头顶长长的“竹槟”(方言读音,指竹篾制成的晾晒米粉等干物的工具),颤悠悠地扛到屋后田边通风处的空地上,让其晾晒风干。米粉师傅说,做米粉从选米开始到做成风干,要经过十六七道工序,每道工序都要认真操作,才能做出白银丝般的“炊粉”。所以要想制作出好吃的白白细细的“炊粉”,也是要历经好一番含辛茹苦的。

做“炊粉”麻烦费力,售卖“炊粉”也是件苦差事。每年中秋前后,秋高气爽,正是晾晒风干“炊粉”的好时节。这时“炊粉”店的师傅加班加点赶做“炊粉”。做得多了,除了附近乡亲主动前去购买外,大部分要挑着走村串户售卖。常看到他们来到村里,担着用麻袋装的鼓囊囊的“炊粉”,边走边吆喝着。听到吆喝声,娘儿们就或提着米,或提着稻谷围了过来。那时想买“炊粉”,大多只能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换方式,用米或稻谷兑换。特别是早、晚季稻谷收割后,新谷刚登场,就成了兑换“炊粉”的硬通货。人们常说,卖其他物品是越卖越轻,卖“炊粉”则是越卖越重,卖完了,还要挑沉甸甸的一大担谷子、大米回去。

“炊粉”好吃,除了中秋节食用之外,也是家乡人常吃的一种食品,且吃法很多。最好吃的当然数炒“炊粉”,可炒“炊粉”奢侈,除非中秋及其他年节,或来客人了,家里才做,平时一般是煮“炊粉”汤。几根自留地拔的青菜,一把“炊粉”,煮出“一青二白”的米粉汤,在当时就已是打牙祭的美味了。如果再添加一小撮虾米或一调羹海蛎或几个花蛤,那更是会让人回味很久了。

“炊粉”还有一种很常见的做法是“炝粉”。比如现在满街的“莆仙炝粉”、“山里炝粉”,都是地方经典特色小吃。其实,“炝粉”就是“炊粉”汤,加地瓜粉浆煮成的“炊粉”糊。那“炝”字,在老家的方言里,就是用地瓜粉浆或其他淀粉浆与食物搅拌,煮成糊状的意思。那时农家煮“炝粉”,纯粹是为了节省粮食,是为了填饱肚子的无奈之举。一锅稀稀的地瓜丝,添一把碎“炊粉”,放一些青菜,即是一锅“炝粉”。糊糊中难见几条白白的“炊粉”,吃起来满口都是地瓜味,却是当年乡亲们赖以果腹的家常便饭。只有每年年底腊月时,家家大扫除后都要煮的那餐“炝粉”,才让人略微体味到“炝粉”的纯真滋味。那餐“炝粉”,母亲没掺地瓜丝,只把自留地里砍割的大白菜,外加刚炸好的准备过年的豆腐干,和“炊粉”一起煮了、“炝”了,有时还加几调羹海蛎、几块猪血,那香喷喷的味道,无疑就是提前过年的美味佳肴了。

盼啊盼,从过年盼到中秋,终于盼到了“栽秋”炒“炊粉”。现在的炒“炊粉”,已是家乡民间宴席上的一道常见“主食”,是逢年过节或待客的上好佳肴。炒作时,有肉丝、菇丁、虾肉、海蛎、芥蓝菜等拌炒,有洋葱丝、大蒜瓣、姜丝等作料点缀,有骨头汤、调味料等添味,炒出来的“炊粉”色香味齐全,光想着就要流口水了。当年的“栽秋”炒“炊粉”,虽然没有现在的花样丰富,却也是期盼了很久的美食。母亲做的“栽秋”炒“炊粉”,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总能变换许多花样。或是添一些胡萝卜丝、两个煎鸡蛋,或是添一把小白菜、一点黄花菜、半碗炒花生米,炒出令人难以忘怀的母爱味道。而那时“栽秋”炒的米粉,大多用的是湿“炊粉”。中秋一大早,“炊粉”师傅就挑来刚做好还没晾晒的“炊粉”,打开包着的白布时,常常还冒着热气。

当然,不管母亲“栽秋”炒“炊粉”添加的作料是什么,芋头总是免不了的。那芋头是自家种的。老家的村子前,原是一片水田,田土肥沃,适宜栽种槟榔芋。每年夏末秋初,绿油油的槟榔芋长得格外壮实。而从木兰溪引水的“泉山渠”绕田而过,汲水灌溉也很方便。农谚说,六月芋、水里度。盛夏的傍晚,父亲常去渠边戽水,把自留地芋头田的沟垄灌得满满当当的。我也常被叫去跟父亲一起戽水。当时年少力气小,父亲教我两脚分开立定,拉紧戽桶绳,跟着他的节奏,弯腰提起就可以了。按着父亲的教法,我也干得有模有样。“八月十五开芋门”,这是一句家乡谚语,意为八月十五芋头成熟了,可以挖芋头开吃了,那时就选田里最高大的芋头,先把枝叶部分割了,然后把大称坨般肥肥胖胖的槟榔芋头挖出来,用清澈的渠水洗得干干净净,高高兴兴地提回家去,母亲炒“炊粉”就有了重要的拌料了。吃着自己出了力的劳动成果,就觉得那槟榔芋格外的香。而芋头炒“炊粉”,老家人叫“芋衮炊粉炒”,也寄托着美好的愿望。因为老家方言的“芋”与“熬”谐音,意思是“芋衮炊粉炒”,吃过了,“熬一熬”,生活的艰辛就熬到头了;而后时来运转,好生活就会像炒“炊粉”那样美味,那样长长久久了。

当然,美好的生活不是“熬”出来的,而是打拼出来的。如今,老家的乡亲们靠着勤劳的双手,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当年那“栽秋”炒“炊粉”,那“芋衮炊粉炒”,那具有独特的、饱含地域风味和时光内涵的味道,让那过往的岁月回味起来也并不平淡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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