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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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村庄

□黄义福

村庄里的人们背靠着自然和大地这位最为博大的母亲,总有一种天然的从容和快乐。

在安排生计和修筑居所上,农民与勤劳的蜂、聪明的鸟、充满着生命力的蚂蚁等土地上的生灵是多么相似。不知是谁跟谁学习了,还是冥冥之中的相通与默契,他们和它们都一样精明能干,懂得改造生活,都能就地取材,在夹缝中获取生存。比如修筑居所,有多少心灵手巧的小精灵,单单借助土地上遍地都是的泥呀草呀,就创造了许多神奇的建筑美学。

在我的家乡一带,当时的农户建的普遍还是泥瓦房,墙根砌了几层石头,墙面就用自制的方形土块和着泥浆平直地垒起来,上面再盖个瓦屋顶,大功就算告成了。这是一种习惯上采用坐北朝南方位的建筑结构,夏凉冬暖,深得农民们的喜爱。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前门后门、前窗后窗一打开,东南风徐徐而入,人们就可以躲在屋子里纳凉歇息。冬天寒冷的时候,他们则关紧门窗,在农闲来临的时候,三个一伙、五个一团,围在墙根旁晒太阳,谈家事,聊天儿。已经是多少辈和多少年了,在永无休止的创造中,只要无灾无病,农民们就很满意,他们和飞来飞去的燕子没有两样,永远觉得生活是快乐的。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现在,农户们要像返迁的燕子一样,给自己的旧窝作一次简要的修补。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由于一年一度台风暴雨的冲刷,房屋靠近东北两面外墙壁的泥浆已经有些斑驳破损,其中的方形土块裸露出来了,如果不作及时的修补,再过些年,房屋恐怕就要漏风漏雨了。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农户们说干就干,这次,他们在泥浆的调配上作了一些改进。他们找来了一些稻草,拿镰刀均匀地割碎,掺进了从沟道里挖来的上等淤泥,作了充分搅拌。后来,他们拿这些新的草泥浆往外墙四周和上去,收到了耐风雨冲刷的理想效果。

我亲眼所见的鸟类不多,对鸟的感性认识比较肤浅,有关鸟类的书本知识也所知甚少。所以,我至今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鸟类,在伴随着传宗接代和血亲哺育中,为了筑巢,为了安家立命,它们几乎耗费了毕生的精力。我所知道的是,在我家乡一带的地方,农户们大半生的努力和折腾,几乎都花在了居所的建设和翻新上。

我拿农户和鸟类说事,是因为我始终觉得他们和留鸟一样,都有崇高的恋家情结,有延续家业血脉的不竭动力。家乡农舍的建筑风格,是一种在坊间口口相授中相互仿造又相互攀比的建筑群落。它们以散落的方式楔在原野上,形成了原始的、亲情的、聚居的、民间的特性。这些建筑一般以就近取材的石块作为底座,以自制方形土块为墙体,或是用红壤土夯成墙壁。如果经济许可,墙体外面就再和上白灰,或是干脆贴上了规格相对规整的上等红机砖。不过,不管是盖大了还是盖小了,墙体如何砌成,农舍都习惯盖成瓦屋顶,就像鸟类们习惯给自己的巢做记号一样,用巢的形态,明确宣示巢的归属。说到屋顶,农户们倒是一改往日里亏待自己的苦作派,莫名地精致起来。他们就像灵异的空中抒情者,注重细节和修辞,以及情节的铺展。他们一层一层地铺摆瓦片,把屋面处理成了鱼鳞般的灵动效果,把屋顶弄出了明显上翘、带有几分骄傲意味又相互呼应的翘角来。有些人家还在斜屋面的四个角落安上了鱼形的滴水瓦当。这样,下大雨的时候,与其他檐下断珠或断线不同的是,四个角的鱼滴水就会吐出泡泡。当然,这泡是吐大了,有点一泻千里的气势。在那些水缸缺水的雨天,农民们也愿意拿来脸盆和水桶,趁机往檐下盛水。更多的时候,在那些连绵不绝的雨天里,屋檐滴水实际上成了农民记忆时光的一种载体,他们凭窗而望,凝视雨帘,凭借屋檐上断断续续的滴水,在心里头默默地记下了降水的时间:三小时、一个晚上,或是三天五日。

作为大地的访问者,雨水本来只想隔段时间对大地作一下犒劳和慰问,无意在人间留下什么痕迹,但屋檐改变了它的初衷。它有点儿生气,把气全撒在了地面上。它们借助雨滴,集聚了小雨水们的力量,把檐下的地面侵蚀成了坑坑洼洼的形态。这是可能撼动房屋基础的事情。农户急了,他们赶紧挑来一担又一担的小沙石,沿着屋檐,沿着雨滴可能插足落脚的地方,一路铺陈过去。这些小沙石最终不负主人的厚望,挡住了雨滴组织的一次又一次的侵袭。同时,它们还顺便为主人的孩子提供了启智的场所,任由孩子们拿小树枝在上面敞露心迹,勾画图案,演练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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