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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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不朽”

□黄燕红

提起张燮这个名字,很多人脸上会立刻浮现出钦敬的神情,联想到明朝的晏海楼下,一艘艘帆船满载白银和洋货归来,张燮在月港码头“采访”舟师水手,衣袂翩跹卓然出尘;联想到古旧泛黄的12卷《东西洋考》,以及400多年来对这部著作的闪耀评价:一部研究中外关系史、经济史、航海史、华侨史的必读史料。

1617年,时年45岁的张燮,独自纂修完成《东西洋考》后,想必一定长嘘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而自豪的笑容。艰辛劳累之后的放松和满足,最是惬意。

作为资深“张迷”,对于张燮这个名字,我的思绪要飘得更远。眼前先是浮现龙海浮宫大桥的石碑“杨梅之乡”,“杨梅娃娃”饱满多汁的欢喜模样,诱人垂涎。然后,浮现万历癸丑《漳州府志》中的物产篇《果之属·杨梅》,书页上竖排的四列繁体字:“《博物记》曰,地有章名,则生杨梅。《林邑记》曰,青时极酸,既红,味如崖蜜。江淹颂曰,怀蕊挺实,涵黄糅丹,镜日绣壑,照霞绮峦。《北户录》曰,有白色者,甘而绝大,今漳中亦有红白二种。”

杨梅篇的执笔者便是晚明漳州府第一才子张燮,字绍和(1573—1640年),龙溪县锦江人(今龙海区石码街道)。杨梅生长于章(通瘴),即烟雨燠热之地;精准的颜色味道,从青到红,从极酸到甜蜜;江淹的华丽赞颂,铺陈佳果点缀山峦辉映林壑的景色,令人在美感中浮想联翩;点出白杨梅及漳州品种。简明扼要四个“曰”,张孝廉(举人)的渊博、严谨、考证癖,已是跃然纸上。然而,张燮绝非趴在古籍上皓首穷经的老朽,而是个热衷于写作、喝酒、交友、旅游的俊彦,一生推崇内外兼修、儒道并行。光绪版《漳州府志》有其传记,评价“绍和性洒落”,潇洒磊落淡泊,是真名士自风流。

万历癸丑(1613年)《漳州府志》38卷,由时任漳州知府的闵梦得主修。古代地方志的“主修”,都是当地主要官员挂名,比如《东西洋考》主修五人,为“督饷别驾金陵王起宗校梓”,及龙溪县令、海澄县令等地方主官。他们喜欢在姓名前注明自己的籍贯,那份庄重那份情怀,如皎皎月光,温和映射到千百年之后的读者眼眸。实际操作者是纂修,即项目负责人,他们主导大纲拟定、计划安排、资源调动,直接决定着志书的风骨和水准,文采和逻辑。这版府志由8人纂修,领衔的是“郡人漳浦刘庭蕙”。

有趣的是,在纂修府志的12年前(1601年),张燮创建“霞中诗社”,举起名噪一时、影响深远的文化旗帜。“霞中十三子”竟有五人同处府志纂修团,真是佳话一桩。他们是镇海林茂桂、长泰戴燝、龙溪徐銮、龙溪张燮、龙溪郑爵魁。张燮时年41岁,正值风华正茂。诗朋酒友一边切磋琢磨谈笑风生,一边爬梳史料惠泽后世,堪称一段高雅的流金岁月。张燮执笔的是第15卷《兵防志》、第26、27卷《风土志》。

漳州府(郡)的第一部志《漳郡图经》,纂修于宋朝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到清朝光绪,共修11志,各志上下连贯传承,串成最具权威性的脉络,雄浑厚重宽广,共同呈现漳州1300多年的历史面貌,呈现改朝换代沧海桑田的坚韧轨迹。

国有史,地有志,家有谱,其纂修向来神圣而谨慎。张燮在写给林尧俞(字咨伯,万历十七年进士)的信中,感慨“此物卑琐烦杂,以质而核为主”。修志过程精微烦琐复杂,需要改正前志的错误,补缺补漏,归拢新增,确保延续性和完备性,对作者们的调查、检索、考证和综括能力有极高的要求。

纂修漳州府志的20年后,张燮受聘支持近邻,参与纂修崇祯版《海澄县志》。县志的纂修人员,由当地德才兼备的名士担任,以赋闲在家的进士和文坛泰斗为核心。海澄寓意“海疆澄靖”,有四部《海澄县志》传世。其中,崇祯六年(1633年)的《海澄县志》20卷,品质优秀十分抢眼。“石隐山人郡人张燮”——竖排的8个繁体字犹如一支笔,墨迹淋漓,至今傲然挺立在书页上。

耳顺之龄的名士再次拈起笔,担当修志重任。充沛的学识修养和阅历积淀,至亲凋零悲欢离合的淬炼,酿就一坛通透睿智的醇香老酒。舍他其谁?更重要的是,因为调研创作《东西洋考》的机缘,张燮对月港的深度解读,远超同时代的所有人。在淹贯史籍、提炼推敲的忙碌中,充满诱惑的“不朽”两字晃动在张燮眼前,如春风拂面,如秋月润心。他配得上这样的期待。大思想家黄宗羲赞美张燮:“其文波澜壮阔而佐以色泽,万历间一作手也。”

在《汉魏七十二家集》的题词中,张燮情不自禁地多次流露“以文不朽”的观念。张燮凭着《东西洋考》——这部中国“海学”形成的第一部著作,首部闽人视角的世界海洋通商指南,让后人永远记住了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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