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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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苔海

□林万春

老家有个省属楠木林保护区,在虬城西北向,大佑山南侧,方圆百里,曾被誉为福建的西双版纳和野生植物王国。高高的“楠木王”附近竟有个无名谷,迎面一片石壁入云,就像弥勒佛挺起圆鼓鼓的大肚皮,一派祥和,一片天籁——周边云海、林涛、流泉和鸟鸣铿锵交响。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眼前一亮,高大的崖壁绿茵茵一大片,如霓裳羽衣、芳草萋萋,十分悦目。细看,不是羽衣,不是芳草,是连片的苔藓绵延成片,像高品质的绿毡在阳光下闪耀。出手抚之,柔而平滑,如细腻的肌肤,还有一种温度,晨露中比早春的香兰还显风华。这绿色的苔藓,虽单纯得没心没肺,但嫩绿,灵动,柔和,排山倒海,流泉一般随意铺展开,又似量体裁衣,熨熨帖帖的,就像大山一件美丽的睡衣,无边无际。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王安石喜欢花草,但似乎不欣赏苔藓,在他眼里,苔藓属于晨起可除之类。而多数文人还是喜欢它的,“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叶绍翁说,尽管红杏都出墙了,主人还是爱惜满园的苔藓,闲人免进。也许有人觉得,杏花虽美,也要绿苔的背景衬托。刘禹锡的诗也一样意趣隽永,“百亩庭中半是苔”,诗人说,虽然粉红的桃花、金黄的菜花都很美,相继粉妆登场,但庭中最多的还是苔藓,一年四季绿晃晃养眼。

万物生长,眼前的苔藓似乎无叶,无根,无花,无籽,是低级植物,微乎其微。花坛选美,环肥燕瘦,有谁会倾心于一层薄薄的苔藓呢?所谓花好月圆、鸟语花香似乎都与它无关,鸟声唤不醒它,明月又奈何,即使在万紫千红的春天,它也是默默无闻的,连“笑一笑”都不会。然而我知道它在不断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不断蔓延着,和伙伴们携手共进,从一块岩石攀上另一块岩石,团结得就像一个人,厉害时就像潮汐上涨,繁衍成一种亮绿而生机勃勃的语言,惊天动地,汹涌澎湃。

苔藓抗严寒、耐干旱,是植物界的拓荒先锋,而且苔藓多的地方,空气中负离子也多,小小青苔不仅点缀环境,对人体也大有裨益。我到过西双版纳,当地傣族人食苔,一种生于小溪鹅卵石上的青苔,外观草绿色丝状,飘飘袅袅,蒸后晒干叫“改英”。吃时抹上猪油在火上稍加烘烤,既可当小吃,也可用糯米团蘸食,清香爽口,比快餐还方便。

在南宋诸多诗人中,我喜欢杨万里,语言浅显活泼,擅长描写大自然和田园风光,“小荷才露尖尖角”“映日荷花别样红”“闲看儿童捉柳花”等等,富有生活情趣,仿佛一杯杯新沏的清明茶,沁人心脾,齿颊留香。但他的《戏笔》有点没来由,“野菊荒苔各铸钱,金黄铜绿两争妍。天公支予穷诗客,只买清愁不买田”。诗里说苔藓能和野菊争妍,样子就像老天特意支付给穷诗人的铜钱;但大家也别太高兴,因为这些钱只够去买一点清愁而已。可是,我却分明在这里买到了快乐,买到了惊喜,买到了风华:它不是花,却比任何花还娇艳;它不是草,却比许多草还鲜活——色彩单一,绿茵茵的,却绿得厚道醇正,铺天盖地,就像春天的注脚,大喊大叫地向世界宣示:我很微小,但不卑怯;我很平易,但不平凡。哪怕世态炎凉,冰刀雪箭,一生守护着大山,终情于大地。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我喜欢苔藓,虽然它连“草民”都称不上;苔藓不开花,难得一“笑”,但一年四季开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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