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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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淡淡皆是“年”

李 艳

今年是暖冬,天气预报里每日平均15摄氏度的气温,有的甚至达20摄氏度,让人一度有些恍惚。

也不能全怪天气,盖因记忆中的“年”,总是和刺骨的寒冷、飘扬的大雪、硬邦邦又甜滋滋的麦芽糖、院子里一锅锅飘香的卤味,以及晴空下晾挂的串串香肠相关。但是,所在的城市路边,也早已在粗壮的行道树上挂起了闪亮的彩灯,店里的蝴蝶兰、富贵竹、水仙等年宵花纷纷被摆放在显眼处,行色匆匆的人们手中提着这样那样的年货,一切一切都在提醒着——“年”的来临。

于是我想,是什么让自己对春节的到来越来越钝感了?是像现在一些流行的说法那样,因为“年味”越来越淡了吗?

但对这一说法,我并不认同。春节是中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其隆重感是写在每一个中国人的血脉之中的。由此产生的每年几十亿人次出行的春运,就足以震撼世界。这是唯有中国人可以理解的全国“大迁徙”活动,目的只有一个——回家过年,而且一定要赶在除夕晚上之前到家。现在,每年春运的人数依然是只高不低。哪怕是龙年春节前夕的大暴雪天气,也丝毫没有减少人们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情。

赶着回家过年,并不是现代人才有的仪式,古人也一样。蒋士铨是清代的戏曲家、文学家,与赵翼、袁枚合称“乾隆三大家”。乾隆十一年也即1746年的冬天,蒋士铨在年前赶回家中,写下那首最著名的《岁暮到家》。“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母亲一见到归家的孩子,就心疼地怜惜孩子一年不见又清瘦了,路上行程甚是辛苦;而孩子见到母亲,心情激动而复杂,低头感叹未能在身边尽孝,心中是满满的愧疚,哪里顾得上仆仆风尘。这生动而温馨的一幕,从古至今,在中华大地上每一个游子到家时上演。其情其景,可以狠狠戳中任何一个中国人的心灵,用一句网络流行语概括便是:懂的都懂!

盼着归家与亲人相见,盼着除夕相聚,春节团圆,这是“年味”的最大内涵,而这一内涵,横亘古今,未曾改变。

再来说象征“年味”的丰富民俗,近年来只会多不会少。拓年画、写福字、贴春联、打糍粑、做年糕、舞狮、舞龙……流传已久的民俗活动都会准时在春节期间的各地上演。不仅如此,其间的“年味”还通过互联网无限蔓延。去年春节期间,福建的游神通过网络直播火“出圈”,潮汕地区英姿飒爽的英歌舞视频,更是吸引了一众的“迷弟”“迷妹”在弹幕里喊着——“我要去潮汕过年!”

随着经济水平的提升和物质生活的丰富,“年味”应该是越来越浓的。因为物资的丰富,给了我们营造仪式感的最大底气。

那为什么总是会有“年味”淡了的感叹呢?是人们为一些传统过节方式的消失而感到遗憾呢?还是成年之后少了对于新年的期盼与新鲜感?

时代变迁之下,人们过节的方式可能有了很大改变。不能相聚的家人可以视频一起过除夕,“云分享”年夜饭;红包不用面对面递到手中,一键发送同样也是暖暖心意;一家人过年,不一定非得待在老家,去气候温暖宜人的地方过节,也是团圆的好方式……所以虽然一些传统过节方式消失了,但是新的生活方式在兴起,也演绎着更多的春节内容,书写着不一样的“年味”。

成年人对于“年味”的感知,的确与孩童有着很大的不同。小时候,我们总是盼着过年,刚进入腊月,就急不可待地搜寻身边一点点飘至的“年味”,盼着除夕和春节尽早到来。小时候在江汉平原,过年前家家户户就要开始做糍粑,糍粑打好后用清水泡在桶里,放在阴凉处。从年初一开始,每天早晨炸一盘,蘸了白糖做早点吃。还要开卤锅备卤货,卤鸡卤五花肉卤藕卤海带,这些菜肴都是除夕年夜饭桌上的重磅角色。还要切麻叶炸玉兰片(麻叶和玉兰片均为当地米制小零食),做好了后从初一吃到正月十五,有客人来家里时,会将这些可口的小点心用漂亮的花朵形状的茶盘装好,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一起分享和品尝。我们一群小人儿经常是循着味儿就去了,要么央求着母亲把刚打好的糍粑炸两块尝一尝,要么迫不及待把刚切好的麻叶往嘴里塞。而卤货出锅后,往往不等央求,疼爱孩子的母亲就会先把肥嫩的鸡腿扯了,一把递给孩子。孩子们一定会炫耀般地特意跑到小伙伴面前,大口吃个痛快……

这是孩提时代的我们对于“年味”的浓烈感知,过年意味着丰富的食物、漂亮的新衣服、接个不停的红包压岁钱,还有最放肆的作息时间——不用早睡的除夕。

大文豪苏轼早就在《守岁》中写过了“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小孩子们也强撑着不肯睡觉,除夕守岁,欢笑闹腾,知道这一年是真真切切地过去了,新的一年又到来了。过年,正如过生日,对孩子们来说,添岁了,成长了,翘首以待,满心欢喜。

同样是在《守岁》里,潇洒旷达的东坡先生还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努力尽今夕,少年犹可夸。”

有人说,小时候内心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除夕之夜人们都要守岁。大人们说是要驱赶年兽,但传说中的年兽始终未见。直到成年后,读了苏轼这首诗,才恍然大悟。原来流逝的岁月宛如游向幽壑的长蛇,为了抓住它的尾巴,人们才强忍困意,相守夜间。

不同于孩童的添岁、成长,除夕和新春的接踵来临,对成年人意味着又一年时光的倏忽而逝。或许是基于这样的心情,我们有意无意回避着对“年味”的感知,刻意制造出一种钝感,似乎只要觉得“年味”淡了,时光的脚步便可以慢些再慢些,除旧迎新的那一刻便会尽可能地姗姗来迟。我们如此贪恋每一刻时光,希望和它能有更多的纠缠。但这总归是自欺欺人般的一厢情愿。因为时光的嘀嗒声一刻也不停歇,除夕和新年终将会到来,除了日历上那个醒目的日期,满城里、大街上、生活中避无可避的各种“年味”,也都会提醒着你:过年啦!

所以,“年味”究竟是淡了还是浓了,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关于“年味”或浓或淡的争议,也会一直存在。但恰如我们无法握住时光的流沙,“年味”的浓淡与否,也不能影响“年”的到来,浓浓淡淡皆是“年”。时间原本是没有意义的,人们用种种充满仪式感的行为,赋予了它丰富的意义。

想明白了这一切,站在年终岁首之际,便决定以欣然的心态,向过去的一年潇洒告别。再以虔诚而隆重的各种仪式,开开心心过个好年,以满心的希望,迎接新的一年时光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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