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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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桐花开淡淡春

吴清华

春天,满山的油桐花竞相开放,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像北国未消的冬雪。

油桐花不大,五六片洁白的花瓣,拱着或黄或红的花蕊,清新淡雅,宛若山中隐居的女子,朴素中透出不俗的韵味。

花开时,油桐树已长出茂盛的叶子,一丛丛洁白的花点缀在树叶之中,好似给绿色裙子绣上洁白的花。风轻轻一吹,花朵纷纷飘落,轻盈的身姿随风起舞,那是春天这片山林最优雅的旋律。

花开时,我常常想起爷爷。

小时候,油桐果成熟了,爷爷都要上山打果子,我跟着捡掉在地上的油桐果。爷爷拿着长长的竹竿,对着黑褐色的油桐果,只一敲,就会掉落一地。两个麻袋装满后,爷爷扎好袋口,挑着油桐果下山回家。

爷爷把捡回来的油桐果剥开,滑溜溜的油桐籽一个个裸露在太阳下。油桐籽晒干,收集起来。待秋高气爽,挑到村前的油坊里,捣碎,炒熟,装楔子,然后,爷爷推着挂在屋架上的石头,朝楔子砸过去,带着少许刺激味的桐油才懒洋洋地从油槽里冒出,仿佛心不甘情不愿地流进木桶里。

挑回家的桐油,过滤沉淀好了,爷爷就在院子里架起铁锅,点起火,倒入桐油,加上一些黄色的土药和菜籽油。桐油烧开了,爷爷舀一点倒进冷水试一下,可以了,就开始刷家具。

家里所有用木材做的物件,通通刷一次。刷完,摆在没太阳的地方晾干。这时,整个家都飘着一股浓浓的桐油味,要一直维持好多天,才会渐渐淡去。而这桐油味,也构成了我“百味”童年的一个重要部分。

时移事往,许多老的木家具都没用了,桐油也被化学油漆代替,油桐树的使用价值渐渐被人淡忘,只有每年春天,油桐花仍倔强地绽放时,人们才偶尔感觉到它们的存在。爷爷已去世多年,长眠在那长满油桐树的山上,陪伴着一次次的花开花落。

花开时,我常常望着油桐花想,爷爷是不是也在看着美丽的油桐花?

去年油桐花开,和朋友相约登西山石室岩赏花。路陡石怪,人影幢幢,石室岩一年四季各有不同的美,唯独春天的明丽,最吸引我。登上靠近山顶的双子亭,只见周围的油桐花开得正盛,近处的花,仿佛知道我们正在欣赏,越发热烈地招摇着,不时地把一些花瓣飘落在我们眼前脚下。蜜蜂在花蕊里钻来钻去,不想也不敢辜负这美好的时光。

有天夜里,站在窗前,铺开宣纸,润笔研墨,正准备信笔抒怀,窗外忽然飘来那首《寂寞沙洲冷》:“自你走后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

听着这感伤的旋律,想起曾经在油桐花漫山遍野的山脚下读书,想起那时一起读书的人都在天之涯、海之角,不禁略有感怀。

那时,我们都还年少。每当油桐花开,我们就会带着单词本,结伴去山脚的渠道边散步边读书。读着读着,一朵油桐花会轻轻落在单词本上,仿佛也在跟我们一起抢背单词。我把单词本轻轻合上,让那朵花永远停留在那一页。从此,我记忆中的那个单词也都有了油桐花的味道。

读累了,我们就把树轻轻一摇,雪白雪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我们站在树下,静静地享受这无比诗意的花浴——闭上眼睛,任花朵飘落我们头上、脸上、肩上,飘落我们那片嫩绿的心田。

有人把油桐花带回教室,每人分一朵。分到的,或插于书包,或别在衣领,或含在嘴唇。于是,简陋的教室顿然生机盎然。

有时候,看到落花满地,我也会写几行诗,抒发少年的多愁善感。现在想起来,那没有忧愁的忧愁,也许,才是这世间最美的忧愁。

今年,油桐花又开了,我带学生们去看,还让他们写诗。他们看着看着,陶醉在这花的世界里。有学生把掉在草地上的花朵轻轻拾起,对着夕阳仔细端详,沉思许久,把那朵花轻轻扔到水渠里。水渠里水流不断,无声无息地把花朵漂走,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我感觉,此时她多么像一位诗人。

学生们把作业交上来,我从中选出许多诗,编成一本诗集,名字叫作《油桐花开的春天》。我把一首没有写完的诗作为诗集的扉页寄语,也是希望将来有一天,有人能够循着油桐花飘落的轨迹,找到一座诗的花园,然后成为花园里兢兢业业的园丁,把那首没有写完的诗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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