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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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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林生钟

过年回家,见父亲在把玩一只旧水烟筒,不由得勾起了我对老屋的回忆。

老屋曾经住着我们家和大伯家的两家人,正厝杉木榫卯,墙壁用传统的竹篾编织好后再打上灰泥,楼上楼下分作储物和住人。父亲排行小,按照乡俗,我们家住在右半段。祖父和我们同住,这只挂在灶间过道柱子上的水烟筒,是他演小旦的三弟外出唱戏时特意买回来的。遗憾的是,我的这位叔公正当壮年,却染病而殁。水烟筒外层包了铜皮,在装烟丝的部位破了个口子,但只要擦去灰尘,便现出黄灿灿的质地。睹物思人,它成了祖父怀念亲人的信物。

祖父已离开我们多年。如今,我年迈的父亲闲下来时,也常取下水烟筒,仔细擦拭、认真端详。

有别于小茎竹之类材质做成的烟杆,水烟筒的腹腔灌满了水。我小时候见过祖父抽水烟,烟丝被点燃后,烟雾径自往烟筒里走,经过清水过滤,发出“啵啵”有节奏的振响。彼时,桃花谢了,梨花也已经开过,落满鞭炮纸的地上落着雨滴,元宵节未燃尽的蜡烛映红枝头新绿。

老屋的灶间三面夯土围墙,墙头离屋檐空出一尺高度,祖父在上边放了竹匾。夏天,他把起地后的马铃薯晾在匾里,等来年春天再种回到地里。因为灶间里烟火大,薯芽长出寸长,根须抱团绿紫花白,煞是喜人。祖父还在灶台顶上悬空横木搭架,堆叠着竹器制品,任凭四季的烟熏火燎,防止腐烂或被虫蛀。

童年里,我最喜欢吊在墙头上的番薯,薯块连着薯藤,藤风干了喂兔子,薯块下锅煮,不一会儿就糖稀满锅。我与弟妹等不及母亲完全掀开锅盖,各自拿筷子争先挖着解馋。

长在老屋旁的桃树,枝条伸到了屋顶,树冠盖住树下流淌的沟水,以及带露的草尖,无论是开花抑或挂果,香风都会随着孩童爬过的身体起伏荡漾。每天早晚,父亲从这里担水上山,用劲地扬起水瓢浇菜,将带着花瓣或桃叶的水珠洒向四方,一道道弧线就像桃树伸开的枝条,网住了跳跃的风景,留下滴滴趣味。

我家老屋的屋基建在旧瓦窑上,黄土被人掏出烧成青瓦,至今留下密密麻麻的瓦砾。一甲子前,祖父从附近的山里搬进村里,他把窑整成菜地,接着竖起了木屋,我和堂兄堂姐们都在老屋降生。

小鸡呼朋引伴在院埕里刨食,关在墙根圈子的母猪哼哼拱着泥土,知了抱住桃树嗓门沙哑,家燕进出屋檐扇动有声的翅膀。我们捏着黄泥玩家家,甩起衣袖追赶鸡鸭嬉戏,困了就趴到瓦砾里酣睡。日头被屋脊挡住了片刻,醒来时,唯剩墙角的阴影。

灶间墙外的水沟架了木槽,泉水顺着竹管从山后奔来,一路上汩汩注入弦歌不止,蓝天和白云都在槽里潾潾波动。母亲丢进水槽里保鲜的茄子和角瓜,曾被无知的弟弟捞去做玩具,他脚下打滑,一不小心磕破了额头。祖父在一个夜晚起来打水解渴,黑暗中被游过的蛇咬到了脚背,大难不死却因此休息了好些时日。他用“烟筒水”洗伤口,用青草泥敷伤处,后来从桃树边上的柚树折下尖刺,每天清晨刺穿脚上鸡蛋大的水泡放出乌黑的毒液。

老屋老了,从屋子里飞出去的燕子再也回不了头,只剩下我年老的父母和伯母在坚守。都尽可能回去陪陪老人吧,我告诉弟弟和妹妹,听父母家长里短,许多被麻木的往事就会重获感知。老人们话多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如铜皮水烟筒拭去灰尘,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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