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幽静,阳光明媚如溪水,欲哗哗作响。偶有白鹡鸰噗地从路边的草丛里飞起,窜入另一片草丛里。公路两旁群山对峙,我驱车在山道上蜿蜒爬升,在层层叠叠的青山和绿水之中,到达湖洋村。
我在村里闲逛时,看到有座土木结构的老房子,木门木窗土墙灰瓦,很简陋,虽然过道里还整整齐齐地堆着劈好的薪柴,但显然屋主人已离开多年。檐下摆放着两个蜂箱,已空。墙上写着几个字,字迹斑驳了,但依然能辨认出是“卖纯真土蜂蜜”。定语用“纯真”,错了吗?我觉得没有错,比“纯正”更为准确,恰到好处。下埕院野生野长的两三丛油菜花开得正好,没有蜜蜂,只有两只菜粉蝶在花枝上起起降降。还有几座老房子,通向老房子的道路还在,但爬满藤蔓。篱笆还在,已被茅草淹没。老房子旁边的桃树还在,已不会有人关心它挂果多少。时光就像是一把扫帚,正在把曾经有人在此生活居住过的痕迹,一点点清扫干净。
湖洋村偏远而小。“总共才500多人,搬到县城去的就有200多人了。”村里老人说起时又惆怅又自豪。他们说,以前挖田,能挖出老鳖。他们说,以前用毛竹筒作容器蒸饭。他们说,雨天去劳动时,头戴青笠,身穿蓑衣,身上背着一个草笳,里头装一个饭团。他们说,以前去伐木和拖辘都要住在山上的草棚里,直接用草笳装上米煮饭,一锅焖二三十袋。每人一个草笳,各自做上记号,有的系根红绳,有的缝块布头,有的索性拴块小竹片写上名字。听着野趣十足,但在当时却是十分艰辛。
我在采集有关民俗活动的资料时,郑明镇老人说起湖洋村游灯往事,啧啧感叹:“嚯嚯!以前村里人多,迎灯时家家户户都点起松明火堆,从路口点到家门口,整个村子都是红灿灿的!亮堂堂的!好看!那是真的好看!”
以前,正月初六、初九、十二这三天,是湖洋村游灯的时间。松明是早早就备下的,村民上山伐木或砍柴,看到枯朽的松树头是必定要刨来,劈成块,晒干。到了游灯这天,人们早早地吃过晚饭,从路口往家门口,一路置上松明堆,少则六七堆,多则十几堆。之后,参加游灯的人提上灯笼,前往潘公庵集合。人人手中的灯笼都点亮后,放铳为号。三声铳响后,全村所有的松明堆随之点燃。松明燃烧的松脂香,从村头弥漫到村尾。一堆堆燃烧的松明火堆,哔剥作响,照亮了夜空。僻静的山村在这一夜,灯火通明,火光照天。游走在田野阡陌的灯笼,穿梭在山间小道的灯笼,荡出一地圆圆的光圈。光圈落在水田里,水田里有了一条灯龙烁烁游动。光圈落在小溪里,小溪里有了一条灯龙逆流而上。村里还有一个习俗,游灯后去福首家聚餐宵夜,每户人家自带酒菜,菜三碗,酒半瓶。古风盎然。
我以为以前没有蜡烛,灯笼里放的是松明片或是桐油灯。村里的老人说,都不是,他们会做蜡烛,用棬籽做的。闽中人称乌桕树为棬树,棬籽就是乌桕子。乌桕子成熟时外壳炸裂脱落,露出来的种子外层是白色的蜡质假种皮。他们把乌桕子挑到水碓那里去碓,让假种皮和种子分离,然后放进锅里熬煮,上浮的蜡质就可以做蜡烛了,烛蕊呢,是在菅芒杆上缠上棉线制作而成。制烛所需的一切都是就地取材。
以前村里有很多人,游灯时全村人出动,有时还要灯分三队。随着新一代人出村发展,年轻人逐渐减少,而且很多村民搬走了,现在游灯只剩一队人了,而且游灯时间也改成正月初三,因为回村过年的人过了初三又都出门了。郑明镇老人很惆怅,但是他说,只要村里还有人,正月里都会游灯,起码热闹一点。
那些曾经提过灯笼游灯的人,一定不会忘记灯笼照亮的阡陌,不会忘记灯笼在这片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热土上,留下的发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