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爷爷的下酒菜

□慕 榕

爷爷爱喝两口,奶奶从不阻拦,只是嘴上不停地嘟囔,可她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抠抠搜搜地斟酒,恨不得把酒杯放到秤上称一称。

酒倒好了,爷爷便用筷子蘸上几滴,小心翼翼地放到我嘴里。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出于对酒的好奇,便使劲地吮吸着筷子。那是农家自酿的客家米酒,味甜,不烈,可后劲大。奶奶见状,总会一把拍掉爷爷手中的筷子,捂住我的嘴巴道:“乖娃儿,别吃,咱不学爷爷,不当酒醉子!”

有一次,爷爷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调侃道:“没办法,没有下酒菜,只能逗娃玩儿喽!”我这才知道,原来喝酒是要配下酒菜的。用爷爷的话说,下酒菜可奢可俭,“奢”就是荤菜,“俭”就是素菜,没有下酒菜那可就太寒酸啦!

随着年龄增长,我便有了给爷爷弄下酒菜的想法。

对山里人来说,要想吃上不花钱的荤菜,除上山打“野味”之外,就是下河钓鱼了。河里的鱼虽多,可它们并不傻,见特制的鱼钩一下水,就精准地一口啄走蚯蚓,在河面上留下一圈圈“空城计”一般的涟漪。于是,我只能垂头丧气地空手而归。那年头,村里还有人生产玉扣纸。玉扣纸是竹纸,需用石灰腌制原材料——竹麻。待竹麻腌制完成后,石灰水便直接排入小河,鱼儿们就像醉酒的懒汉一样横冲直撞,孩子们纷纷挎着畚箕下河捞鱼。那样的夜晚,爷爷便会央求奶奶多给他倒上一杯,然后夹起小孙子捞来的鱼,把嘴巴抿得震天响。在我听来,那声音简直动听极了。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村东头有一个大鱼塘,里面养了很多草鱼,还有黄鳝、泥鳅。鱼塘是村集体财产,每年秋收后,村支书便指挥大伙儿放水捞鱼,草鱼自然一条不剩,黄鳝、泥鳅却总有漏网的。那时我读小学,站在鱼塘边看小伙伴们抓黄鳝、泥鳅,心里便痒痒的,也想抓上几条给爷爷当下酒菜。于是,我卷起裤腿战战兢兢地下了鱼塘。所幸,鱼塘带来的快乐很快就掩盖了内心的恐惧。黄昏时分,我的小水桶便装满了吐着泡泡的黄鳝、泥鳅。爷爷高兴极了,连喝了八九杯,直喝得红光满面。

还有一年秋天,我跟小伙伴们一起上山放牛。到了山上,缰绳一松,牛便撒了欢地到处溜达,放牛娃们漫山遍野地摘野果子吃。自己吃饱了肚子,我还不忘给爷爷奶奶带点“零嘴”回家。爷爷就着野果下酒,结果晚上发高烧。父亲吓坏了,连忙背起爷爷往乡卫生院跑,事后还把我揍了一顿,警告说不许再给爷爷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下酒菜。从此,我的心里有了阴影,再也不敢私自给爷爷弄下酒菜了。爷爷倒是风轻云淡,一笑而过,还总在人前夸我懂事、孝顺。

可是,就在我刚上大学那年冬天,爷爷就一病不起,撒手尘寰。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带上一瓶好酒、几个下酒菜,到爷爷的坟头静静地坐上半天,陪他老人家好好地说会儿话,好好地喝上几杯。

版权所有 ©2023 福建日报 fjdaily.com 闽ICP备15008128号
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