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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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

□李伟昊

9月新人 李伟昊,2000年生,福建建阳人,南京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作品散见于报刊。本文为新作之二。

“效果还是不好,”我的学生汇报,“失眠症的病因越来越复杂,单从心理层面入手,恐怕很难收到效果。”

我靠在椅背上,听他继续说:“如果病人的情况过于严重,只能建议他们到大医院去接受药物治疗。不然……”

“不行。”我否定了他的话,“治疗失眠是我们诊室最主要的业务。如果那样,人家就会说,‘他们还专治失眠呢,还不是治不好,还不是要转院’,那就全毁了。再试一试吧。”

门敲响了,我低声对学生说:“你来接诊,再试一次吧。”对门外说:“请进。”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偏瘦,颧骨下面那一块有些凹陷,黑眼圈像淡墨糊在眼眶下,像点染在陈年熟宣上的一片叶子。

他坐在我学生面前,我拿笔在一旁记着他们的对话。

“什么情况。”

“失眠。”

“请描述一下症状。”

“睡不着。”

“能否详细地描述一下症状。”

他说自己是个大学生。宿舍让人没法睡安稳。键盘声,脚步声,手机触屏的震动声,凳子摩擦地板声……其实这些声音白天也有,而且更大才对,但白天从来不觉得那么闹人,一到晚上,躺上了床,就一种接着一种,在耳边咔咔嚓嚓起来。只要还有人在床下,就总有声音。拿枕头被子捂住耳朵,声音还是会从缝隙中漏进来。只好等到所有人都上了床,这才能安然睡着。

这还是以前,现在更严重了。昨晚,恰好几个舍友都出去了,本来想着可以好好睡一觉。结果一躺上床,就觉得睡衣硌得慌。一翻身,压在身下的布料变得拧巴起来,只好伸手揪,好容易揪好了,再一翻身,又要重新揪过。只好把睡衣脱掉。光着上身,短裤又开始硌人。再脱,脱得光光的。好不容易睡意浓了,尿意又在下腹聚起来。伸手在枕边摸,刚刚放在这的短裤又找不到了。正想趁夜深门外无人,赶紧去趟厕所,回来时又和巡逻的宿管对视个正着。赶紧撒腿跑回床上。躺着,胸腔里咚咚的,背上出了薄薄的汗,用手抹去,很快又出了薄薄一层。脑海里不断闪过刚才和巡逻宿管碰见的画面。“他有没有看到我?他会不会认出我?他会不会说出去?”一直到天亮,脑子里翻江倒海,一点也没有睡着。

我让学生带病人进了睡眠室,做了心理疏导和冥想治疗。让他好好躺下,告诉他十分钟左右就可以睡着了。

一小时后,我进睡眠室看他,他在床上满头大汗。看到我走来,他马上坐起。我跨进门走到他身边,他的眼光咬着我,抓得紧紧的,似乎一放开就会有深不可测的后果。

我对他说:“很遗憾,经我们诊断,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怎么入眠,恐怕再也睡不着了。你累了,躺着休息一会儿,回家去吧。”

他叹了口气,重重地倒下,我走出睡眠室。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重重的呼噜声。我对学生说:“喘得这么重,看来真的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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