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山位于岩城(大田别称)之西,山之巅有白岩塔。抵白岩塔有三条路径:一行绿道,二爬台阶,三走石径。休闲漫步,宜行绿道;脚劲足,宜挑战台阶;寻幽览胜,宜走石径。绿道人多,台阶寥寥,石径空寂。于我而言,台阶有“畏途巉岩不可攀”之慨,当然,说“巉岩”显然夸饰;绿道倒是常走;近日尤喜走石径。石径人迹罕至,两边绿树披覆。阳光透过枝叶,落下满地斑驳。落叶虽会带给人生命衰颓之感,却是一个诗意氤氲的意象。
满地的落叶,倒下后渐趋腐烂的树干,最后都融入泥土,化作树的滋养。忽然想到著名动物学家和科普作家贝恩德·海因里希的《生命的涅槃》,作者在这本书中结合广泛而深入的自然调研结果,展示了陆地和海洋中动植物死亡之后,如何通过食腐和分解活动,实现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那么,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不正是树木倒下、树枝脱落、树叶飘零之后,实现资源的循环利用帮助土壤施肥的场景吗?向上延伸的石阶空无一人,我把脚步放轻,不敢打搅树林的静谧。一片树叶悠然而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一砸,又跳到地上,稳稳地趴着。十多只鸟儿在林梢中穿梭,不时吐出欢快的乐音。
行走于蜿蜒的石径,蓦然仰首,高大的灌木依然青翠,几棵枫树泛黄泛红。小径两侧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几阵雨后,那些美丽的落叶将枯萎、腐烂,难怪诗人对落叶会“生出”几分悲凉。印度诗人泰戈尔则说:“死如秋叶之静美。”对落叶高歌,正体现对生命之热爱。
登白岩山,四季不同各有感受。春天花繁叶绿,山行少了些深幽的况味。夏天太浮躁,漫山的蝉鸣让人根本静不下心来。秋天呢,闽中腹地仍然带着夏的葳蕤。冬天,枫树等落叶树,虽然不情愿,却不能不删繁就简。不落叶的树依然苍翠,故而整体看去,林子里绿叶、黄叶与红叶参差着,像一幅更有看点的画卷。
白岩山之于小城,一如泰山之于齐鲁大地。杜甫《望岳》有千古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泰山四周几乎没有什么大山,“众山”其实属泰山之余脉。它们与泰山主峰相比,呈现低首臣服之状。站在白岩塔前,只见近处的白岩城历历在目,高楼低屋参差有致;东西、南北两条大街笔直如砥,均溪河如带,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虽说是登高望远,但白岩山的高度确乎不够。无论在诗人们所处的古代,还是现在的时代,人们登高并不在乎山是否真的高,而是在乎那种空旷舒展的状态,以及那种状态下激发出的驰骋豪放的情怀。李白想象力惊人,写下“连峰去天不盈尺”“扪参历井仰胁息”;杜甫形容慈恩寺塔“高标跨苍穹”,登上之后的感觉是“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高。我不知道小学生读李白的《夜宿山寺》是一种什么感觉。会不会有学生举手提问:“手可摘星辰”“恐惊天上人”是否夸张得有些离谱?因为恐怕就算是飞机飞那么高,发出的轰鸣声也惊不到天上人呀!
白岩塔耸峙白岩山上,有一种塔立绝顶我为峰之巅的气势。黄庭坚登上东澄江之上的快阁后,所见之景是“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这样的景致开阔爽朗,但读诗的后几句,又觉得满纸的苍凉与惆怅。这也正契合古人登高之悲情——没错,自古登临多悲情。曾巩的《登多景楼》写道:“老去衣襟尘土在,只将心目羡冥鸿。”王珪的《游赏心亭》里说:“万里江山来醉眼,九秋天地入吟魂。”晏殊笔下更是凄恻惨怛:“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豪放如李白也概莫能外:“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古人究竟是怀着悲情登高,还是登临后悲情来袭?我想应该是兼而有之吧。
不过,吾辈非文人墨客,登高也并非像辛弃疾所描写的那样:“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在白岩山上白岩塔附近转悠的小孩或者他们的母亲,那些有说有笑的中年人,还有老态龙钟的漫步者……都仅仅将这里当作了一个散步休闲的去处。
白岩塔边几块嶙峋巨石,见惯了千年风雨,一年四季,一如既往保持着沉默的姿态。长在巨石旁的几棵老树,将硕大而虬曲的老根扎入巨石,如翩然彩蝶般的落叶轻轻地落在凹凸有致的石头上,仿佛给石头穿上一件彩色的衣裳。老树的枝干旁逸斜伸,春吐叶,夏葳蕤,秋枯黄,冬落叶,应着节气而变幻身姿。此时此刻,枝杪叶儿泛黄,老树像慈祥的老人,陪伴在白岩塔旁边讲述着光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