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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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儒故里话大儒

□黄水成

在永安贡川会清桥百步开外便有一座有名的牌坊——大儒里。大儒里,这绝非一个简单的称谓,站在它背后的定是有相当分量的人物。

走进牌坊背后的陈氏宗祠,这座明代殿堂式古建筑很是气派,雕梁画栋的歇山式门楼,祠堂正门是六柱形华表,飞檐翘角,屋脊高高翘起,很像宋朝文官帽上蜻蜓翅膀般的幞头。殿堂上,历代科举匾额如繁星闪烁在正堂上。我在陈氏众多流芳先祖中,看见了一串闪耀的名字,最先跳进眼里的便是宋元丰二年(1079年)的探花:陈瓘。

宋元祐四年(1089年),陈瓘任越州通判。当时,蔡京胞弟蔡卞为越州太守,闻瓘有才,想多方笼络。按说蔡氏是莆田仙游人,论起来和陈瓘还是同朝为官的乡邻。然而,心知蔡氏兄弟为人的陈瓘,多次称病要求辞官归隐,绝不同流合污。后来,陈瓘改任温州通判。

陈瓘生活上克己。北宋时期,朝廷沿袭唐代的职分田制,按内、外官和服务性质的不同,授予职官员八十亩到十二顷的职分田,以其租充作俸禄的一部分。陈瓘认为自己的职分田收入颇丰,只取其中一部分作为生活费用,其余充公。这份清廉古今不多见。胸怀大道之君士,才有重义轻利的圣人品质。

绍圣元年(1094年),浦城人章惇为相。章惇不同于蔡氏兄弟,只是气量稍小些。他对陈瓘相当器重,向其征询政见:以何为重?陈瓘直言,当下首要是执政公允。章惇却言司马光的不是,当纠其过。陈瓘当面替司马光辩护,说举政如行舟,偏重一边都将倾覆,不足取,有失公望。章惇大怒,怒斥司马光奸邪。陈瓘以理力争,怒斥朋党误国。

在大宋朋党政治中,讲真话,不但需要勇气,还需要眼界。陈瓘不仅顶撞权臣章惇,还多次上书弹劾蔡京朋党,甚至上书抨击皇太后干预朝政,历览大宋还真找不出几人有他这份胆气。陈瓘也因此屡次被贬。真话往往刺耳,但用生命浇灌的真话就像种子,在合适温度与土壤中就会冒出芽来。宋钦宗即位,蔡党遭受清算,他想起陈瓘,追封陈瓘为谏议大夫,并在县学中建斋祠奉祭。后来,宋高宗更是对朝臣坦言,陈瓘陈言直书都切中时弊,特谥陈瓘为“忠肃”,赐葬扬州禅智寺。功过是非,往往身后名分胜过生前百般荣耀,被时间冷却过的东西往往更具有史料般的真实。而《宋史》也称陈瓘谏疏似陆贽,刚方似狄仁杰,明道似韩愈。这评价相当有分量。陈瓘,他守住了士大夫的“道义”二字。

在陈氏家庙中,我还看到另一个闪耀的名字——陈渊。

陈瓘是大宋的一根硬骨头,深受陈瓘影响的侄儿陈渊也非等闲之辈。陈渊青年时拜杨时为师,专攻二程理学。杨时对其学业非常赞肯,称其“深识圣贤旨趣”,还将女儿许配给他。可见陈渊也是一位饱学之士。

可能是叔父的际遇让陈渊对仕途望而生畏,他潜心治学,不求闻达。然而,久负盛名的陈渊还是被人举荐。先是到朝廷当枢密院编修官。绍兴八年(1138年),宋高宗召年逾古稀的陈渊面谈。直面天子,多少心思活络之人都会浮想联翩。而陈渊上来就针砭时弊:“恩惠太滥,赏给太厚,颁赉赐予文费太过。”这话多少有指向当朝。还好,宋高宗没做过激反应,过后与人说:“渊乃杨时之婿,老成有学,可嘉也。”还赐陈渊为进士出身,并授予秘书丞职。这晚来的知遇,来之不易。然而,一心只有朝廷的陈渊似乎就是一根筋,屡屡直言不讳。

其实,翻开历史的卷轴不难发现,宋高宗原本就是个心思很重之人,又没有多少胆识与抱负,写字作画尚可。偏安,便是他从汴梁逃到江南后的脉动。可以说,南宋小朝廷一到江南,所有的策略都围绕一个“守”字。在宋高宗内心,只要金兵不越过长江天险,钱塘西湖的山色一点也不比汴梁艮岳的楼阁亭台差。所以,他才不需要岳飞、陆游、辛弃疾这些慷慨激昂之士。难道还真的要去收拾旧山河,把徽、钦二帝迎回来?才不呢!所以,朝堂之上,战与和,始终争吵不休。

身为谏官的陈渊,面对危局、面对宠臣奸佞,言辞一次比一次激昂。表面看,陈渊是与秦桧等奸佞博弈,实际上,他触痛的是阴暗的政治。在南宋昏暗的朝堂上,那简直是一场不要命的政治肉搏。

史实也是如此,和陈瓘一样,陈渊屡次出山,却壮志未酬就被罢免。几度沉浮间,叔侄俩像在大宋朝堂上跑龙套似的。然而,就在几起几落的政治戏份中,叔侄俩抽刀断水,直指要害。在大宋那急转直下的历史潮头中,虽无法阻遏奸诈的逆流,却也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让后人看到士大夫那殉道者般的精神担当。

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对南宋及宋高宗来说,偏安江南已近二十载,根基渐稳,只要继续推行《绍兴和议》,日子还是安逸的。然而,心思活络的宋高宗难免思忖日后安危。和大金继续和盟是既定国策,但谁能保证大金不再南侵,何况靖康之难犹在眼前,朝堂上还是需要一些铿锵之士,根基才会稳固。他太需要一面镜子悬在朝堂上,时刻观照自己,进而观人心、树纲常。回顾两宋朝堂,他发现陈瓘、陈渊叔侄就是一面明镜,把这样的明镜树起来,可以照妖邪、振朝纲。想到此,宋高宗愁肠百转,拈起朱笔,以其书法家的潇洒,顺势一挥——大儒里!这三个滚烫的烁金大字,从此在贡川沙溪旁的官道上闪耀了八百多年。

其实撇开仕途不说,就陈瓘、陈渊的学问而言,叔侄俩无不是鸿学博闻,文采灿然,并有佳作传世,其学说还深深地影响了后来的朱子理学,称其为大儒并非谬夸,他们的学养和胆识足以闪耀大宋的历史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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