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闹春田的锣鼓声在村庄上空炸响,干僵的冬倏然远遁,繁花似锦的春天才缓缓拉开序幕。
长汀县童坊镇举林村,处于两县交界,大山环抱,草木茂盛,被岁月温柔眷顾。年还新呢,阳光略微羞涩,对联福字红艳夺目。村口一片平静,黑油油的沃土从春种夏长秋收一路走到冬藏,丝丝入扣地描画山乡的过往情事。最肥沃的几块田早放好水耙得平整,黑泥酥软呈静好模样,在蓝天碧水间幸福地酣眠。咝溜溜的南风也停住脚步,“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到制高点,密密层层的人群静立四周田垄上,眼神里的渴盼噼啪作响。
客家传统的十番锣鼓声鞭炮声愈响愈近。一群后生短衣打扮,肩扛两根六米左右合掌粗的柱杆,中间抬着一把太师椅,皆漆成喜庆的红色。关公圣像端坐正中,正俯瞰着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后生们的脸上写满庄重与虔诚,大步流星地走向村间巷陌。国泰民安啊,五谷丰登啊,要绕游整个村庄呢,后生们一丝不苟地游走,把人们的祈愿、上天的福祉甘霖一样洒遍村庄的每家每户,洒向每一处田野、山岗、河流、草木。
“砰——砰——砰——”三声铳响,震得脚下的土地一激灵,仿佛春雷劈开了冰冻,锣鼓更热烈地响着,寂静的田头突然躁动起来。后生们齐声吆喝,没脱鞋袜,也没挽裤脚,就冲进春田,绕着田垄飞快地奔跑、打转。寒冬未竟,水还刺骨冰冷,裤脚很快湿透,鞋子陷进稀泥里,时不时脚底打滑。可是,如火的热情在胸口激荡,对丰收的祈求让他们越跑越快,脸上身上甚至沁出细密的汗珠,寒冬早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在他们有力的踩踏下,泥浪高高溅起,又纷纷洒落,落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整块田野被深深地搅动起来了。
另一队后生也冲进田里,大家更兴奋地舞动起来,或相向而行顾盼生姿,或携手并肩同行同止,忽而如遨游大海悠然自得,忽而如腾空而起扶摇直上。此刻,他们仿若无畏的勇士纵横冲锋在战场上,人影晃动连缀成一片,令人目不暇接。鼓点一样,是越来越急促的脚步;飞扬的流苏一样,是艳阳下飞溅的泥水;迸溅的火花一样,是一张张灿烂绽放的笑脸。口号声、鞭炮声、人群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首激昂奋进的交响曲,在田野上空久久回荡。光和影匆匆变幻,闪烁在抛却一切杂念的观众的心上,观众的心也蓦然变成了铿锵锣鼓,如盛放繁花般轰鸣,轰鸣。
好一个纵横开阖的闹春田!
你刚想大声喝彩,左边的后生突然一个趔趄摔倒,轿子猛地一斜,眼看要歪倒在泥水里。从田埂上急速冲下一群后生,眼疾手快接过轿杆,如龙归大海一般腾跃而去。从这丘田奔向那丘田,从这个山谷转向那块河滩,大家都幸福地狂欢,定要唤醒沉睡的大地,迎接春耕,迎接又一个丰年!
锣鼓愈来愈急促,脚步愈来愈轻捷,现场气氛愈发炽热。围观的人群也纷纷跳进春田,紧跟着轿子奔跑,互相泼水、扔泥巴,欢笑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左闪右躲,前后翻腾,带着客家先民自中原跋涉迁来的粗犷与豪迈,带着江南山乡滋养的元气与多情,乡邻们的胳膊、腿脚、全身,酣畅淋漓地奔腾着,大起大落地舞动着。仿佛山岭上狂风呼啸而来,仿佛汀江白浪汹涌翻卷,你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生命的活跃与强盛,惊异于这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居然可以释放出如此奇伟磅礴的力量。
好一个蓬勃了想象力、壮美了山乡的举林闹春田。一声悠长的唢呐,锣鼓鞭炮声息,艳阳当空,乡邻们将轿子冲洗干净送回庙中,三三两两结伴说笑着回去准备新一轮劳作。在这充满激情与惦念的大地上,沉淀着开阔又诗意的汗水与欢笑,生机郁勃,光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