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武夷山下·读海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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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海

□黄墨卷

落日斜照,海面上碎金点点,映在男人的眸子里,那是家的灯盏,是长夜温柔的星光。归航的男人,嘴角涌上笑意,不时眺望双月湾的方向,家,越来越近了。

那个叫澳角的小渔村承载着他所有的牵挂和眷恋。东山岛的东南端有两个半月形海湾,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从空中俯瞰,两湾相依,构成“X”形双月湾,澳角村就坐落在双月湾的交叉处。他的家在村东头,一片茂密的榕树林与红砖绿瓦交相辉映。幽静古厝里,有慈祥的老母、温柔的妻子,还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古厝外,金色沙滩延绵十里,湛蓝的海一望无际。

在海上漂泊的日子,他总是做同一个梦,漫天薄雾渐散,船靠岸了,熟悉的渔歌余音袅袅,循着歌声走去,这是村东头的榕园啊,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指着榕树林问爷爷,这树怎么数都数不过来,为什么树也会长胡子?爷爷放下网梭,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大肉山上的榕树和沙滩上的贝壳一样多,榕树老了就变成长胡子爷爷……从童年到中年,他一次次迷失在榕树庞大的根系里,也一次次沉醉在生生不息的绿意里。

他在林子里穿行,隐约看到一抹纤秀的身影,熟悉的月白色裤裙迎风翻飞。他狂喜,呼唤着她的小名追上去,垂落的榕须如帘子,撩开一层还有一层,将他一步步引入浓荫,那身影,却遍寻不着……梦醒了,潮声此起彼伏,他望向海面,四顾茫茫,只有“大马头”上的灯塔闪闪烁烁。

讨海人走在梦里,讨海人的妻走在梦外。

晨光熹微,那抹纤秀的身影俯身跪在老榕树下,燃一炷清香,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行船走马三分命,男人们在风浪里讨生活,他们的妻守在岸上秋水望穿,将满腔忧虑生生吞下,化成歌谣唱给榕树听,唱给海风听。渔船每次下海,船头上都会插着榕树枝,女人们坚信榕树有灵,一定会护佑海上的人。

拜完“榕公”,在妈祖庙添好香油,女人不忘给“万福堂”的“好兄弟”也敬上一炷香。榕园西侧的万福堂供奉着数十个陶瓮,装着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无主骨骸。男人们在海里打鱼,难免会遇到一些“水流尸”,不论是男是女,还是动物,他们都深情地呼唤着“好兄弟”,用粗糙黧黑的大手恭敬地捧着,拿红布包好,放入陶瓮里。有时为了找寻转瞬漂过的疑似“好兄弟”的东西,他们宁愿斩断网纲,放弃到手的渔获,在海上来回搜寻。错过“好兄弟”,是讨海人一生难以弥补的遗憾。他们在海上与狂风恶浪搏斗,练就了一身胆魄,粗犷不羁的外表下却深藏着柔情与悲悯,他们见惯了生死,也用宽广的胸怀接纳生死。“好兄弟”魂归榕园,或许是某种神秘的约定使然吧。

林子里,一脉清泉顺着错落的岩石蜿蜒而下,形成涓涓溪流。女人们在泉水边洗头发,洗衣服,霎时满溪黑发如瀑,彩衣似蝶,银铃般的笑声撩得榕根深处的泉眼也汩汩冒水。女人们从泉眼处掬一捧水,深深啜饮,清新的甘甜直沁心脾,劳作后的疲乏顿时烟消云散。在用水便捷的今天,泉水似乎显得可有可无,谁曾想,就是这一脉不起眼的泉水,在澳角建村伊始发挥了重大作用。村里的老人说,明朝中后期,有过往船只发现了这片榕树林夏天能遮阳、冬日可避寒,而且林中有泉水可饮用,于是渐渐有人在此落脚,结庐而居,遂成村庄。

榕树是澳角的母亲树,因而澳角人的血液里流淌着榕的基因,男人勇敢、奋发、敢拼敢闯,女人包容、坚韧、百折不挠,铸就了一座村庄落地生根、生命如炬的精神内核。

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海。岸上绿意流动,海里波涛澎湃,守护着澳角,也滋养着澳角,让人不禁生发出关于永恒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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