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永福的抒情长诗《望东方》以闽西红土地的新时代意象,回溯过往、描绘当下、遐想未来,其特色在于在当下丰饶明快的种种意象中,无不呈现着红色历史的传承印记,同时,这种以红色为底色的意象将源源不断地传导向未来。
三个时间段落反复叠加,形成了一种意义的厚度。这种意义厚度源于既往、当下、未来不断地相互应答、相互诠释、相互求证。事实上,《望东方》正是通过意象与意象之间的对话,回答既往的红色历史是为了什么,当下的丰饶现实应该珍惜什么,而未来这片红土地应该承继什么。如此,三种意象群落的交织互渗,构成了这一长篇抒情诗的独特性:不以澎湃的激情来礼赞英雄,但是在意象的交织中既有敬意的默默传达,又有思考的静穆沉淀。这样,诗篇的整体不以抽象的话语直接表达诗人的情志,而是以独特的意象群落为情感载体去赞美英雄,讴歌时代,遐想未来。因此,意象的独特性、原创性,将成为考察此诗篇的主要切入点。
《望东方》中的时间意象、空间意象、物候意象、季节意象、农事意象无不与红色历史符号相互呼应。这种呼应,既有大视野的俯视,又有贴近一村一户乃至一人的平视。长诗的开篇气势不凡:“亿万人民,在乐音中仰望苍穹/看看卫星经过自己的村庄是几点几分”。大苍穹与小村庄的意象对比,表面上是突出村庄的小,然而,这种村庄之小又是放置在苍穹这样的大背景中,由苍穹的视角去想象小村庄与外面世界的联系,这样,又将村庄“推到”一个更宏阔的界面上。同样,对于时间的处理,诗人亦是收放自如,诗行在历史现场与当下凝视之间不断来回切换,沉浸感与沉思感得以无声弥合:“一双双戴着手套的手在翻阅发黄的扉页/万源楼里的第一个支部,后田的第一声枪响/文昌阁里的第一次大会。古田会议,铸党魂军魂”。这里,诗行的视角似乎是由当下投向历史。然而,正是在这种凝视中,各种各样的陈列其实亦透过“橱窗”注视着凝视者,或者说,当凝视者感受到“旧物件”的“星光照耀”之刻,陈列品就不只是单纯的展示物,时间给予陈列品的包浆光泽同样会反射出独特的“灵韵”,让注视者感受到历史深处投射过来的期待与祝愿。如此,既往与当下的双向凝视,便在诗人所睹物思人的情景中获得极生动的展示。
大地的包容、富饶、广袤,尤其是闽西大地雄伟与优美兼具的特质,让大地意象成为诗篇中着墨最多的诗性符号。“一分清水,润泽这里的草树鸟兽/梅花山,北回归线荒漠带上的翡翠/华南虎啸傲于山地林间。南方的红豆杉/挺立在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间/云霞起落,烟火人间”,这里的“烟火人间”,是为大地所环绕的“人间”,是与种种珍贵植物以及稀有动物友好相伴的“人间”。这样的大地,是造化慷慨的礼物,是天地给予“人间”的深情馈赠。这样的大地,已经不只是被观赏的大地。闽西红土地,在物质与精神层面上给予栖居者以双重的营养,是栖居者生命的力量源泉,是诗人可依靠可信赖的精神空间。这当中,不仅仅是大自然的神性融入大地,更有闽西这片土地特有的英雄性融入大地之中。“把根须扎进大地/在南方的红壤里汲取绽放的力量”,这样的根须,已经不是植物意义的根须,而是光荣历史的记忆根须,是千万大地之子精气神汇聚而成的根须,如此,这片红壤才可能形成如此伟大的力量,让诗人源源不断地感受到大地“绽放的力量”。
诗篇中,物候意象是大地意象的见证者,“当阳光植进肉体,在春天它是雪后的梅/在夏天它是江南船舫流动的莲/在秋天除了金黄的银杏果,还有锥栗/带着刺猬一样的铠甲,从树巅游走到身边/到了冬天,她就是天使/化作雪花去装饰孩子的梦”,物候的轮回是自然界的稳定恒久的表征,轮回是变化,却是可预测的变化、稳定的变化,因此,相对于“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人事”而言,物候轮回的自然现象成为一种更具永恒感的“不变”之参照体,“人事”在永恒的自然面前,应以敬畏心态与之照面。因此,诗篇描述闽西大地四季的灵动与丰茂,但诗篇中反复出现的“时光轮回”之意象,更提示了大自然的季节轮回所释放的缓慢而持久的治愈力、包容力与重构力,这就与诗行中所表达的“在季节的轮回里找回更加完美的自己”构成了呼应关系,从而让诗篇超越季节轮回的现象描述,在一个更具有哲理沉思的层面上驻留自我的思绪,延绵自我的遐思。
历史、大地、季节之意象如不同的气旋,既相伴共舞,又彼此打量;既互渗融合,又不失本色,在诗篇中为红色基因传承的主题表达建构丰富多彩又具有永恒感的时空布景,形成具有鲜明的闽西红土地特质的诗歌审美氛围与诗歌抒情特色。
再有,《望东方》以抒情为主,却是“有故事”的抒情诗。从家谱的传递开始,诗人的父亲从交通员到养路工人的穿插交代,红色交通线若隐若现的传奇叙事,将普通人形象反复植入诗行之中。
《望东方》这样的抒情诗,已不再以阶梯式的朗诵体颂歌形态来书写红色历史与革命英雄,而是以贴近时代感知方式的亲和力、更具有超越性的哲思,书写闽西大地的红色基因传承之叙事。这样的诗篇,既是歌唱者铺就的乐章,亦是沉思者书写出的时代答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