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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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底炊烟

□林生钟

抢在一场大雨到来之前,我匆忙赶赴清流县北的嵩溪镇,寻访散落在此间的井泉。嵩溪是一处地名,也是河流名字,高山平地水井星罗棋布,井泉汇聚成嵩溪河蜿蜒奔腾,粼粼波光辉映田舍,草色从河洲水岸绵延至数千米之外的山峰,秀山丽水浓墨重彩。作为人口大镇,这里还是古代清流、宁化、归化三县的商品集散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人多了井也多。一口井就是一只眼,客家人给大地母亲安上眼珠,抬眼见天,俯首也不错漏天际四时的风云变幻。

我对泉水不陌生,可对水井的认知却非常肤浅。家乡山高坡陡,地里土少石多,但山有多高水的源头也会有多高,泉水从草皮底下自发迸出,连成一束后继续往低处流淌,漫灌了梯田,滋养了庄稼,或者顺竹管一节节跳进木屋墙脚的水缸。山里人家用水无须打井,生活在坡顶的村民就近找泉眼垒水潭,这样的人工蓄水池被叫作“水井窟”。

真正接触到水井是我到了部队之后,几百名新兵驻训江边,队部没有安装自来水,洗漱不便。营区外的山边有泉流,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前川流不息,但上下堤坝艰难,湿滑的烂泥地里芦苇密密麻麻长有几人高。好在营区的低洼处有一口井,值日的战士每天早晨负责打水,把全班战友的铁皮桶都装满。井又窄又深,我们很快学会了打水的技巧。用背包带绑住铁桶提手,把桶垂到井中,看准时机再用力抖动抓在手心的带子,那铁桶在水上翻跟斗,桶口朝下斜斜扣进了井水里……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县城中队,再也没有机会到井中打水。

显然,这口井是第一批入驻官兵挖的,他们和嵩溪客家先民的行为异曲同工,人生海海,聚散随缘,却给后人留下了听风观岚的窗口,触摸历史脉搏,感知大地心跳。

井泉的典故嵩溪极多,比如太平村的水井早上流浑水,到了下午便清澈见底。传说南宋景炎元年(1276年),端宗赵昰到南剑等地招募义军抗元。也是个山雨连连的春夏之交,丞相文天祥护送杨太后路过,劳途疲惫了便在村中住下。清早,有宫女在井里洗衣服,污染了水源。村民告状,杨太后听明缘由后笑言:没事,这井水早上浑,到了下午会清的。说来也怪,这里的井至今上午流浑水,下午清可见底。

山顶村庄高地有阳坊和余坊两个村,平田广阔,三千多亩田野绿浪滔天,农民正弯腰劳作。我来到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余氏祖屋,老宅子内有水井,但此时木门上锁,无法一睹芳颜。院外靠村道的墙脚趴了一截井栏,井口已填埋,地上砌石长出了不知名的小草,正对着祖屋大门。

明代,余坊籍御厨余回祖返乡探亲,他把家乡井泉种出的优质稻米带到皇宫,做成的米饭色美味佳,让食者动容。“高地贡米”此后每到收成,村民在下山售粮前,必往山泉中撒入一些米,令其顺流漂至山下的嵩溪镇。镇街上的米商看到山上漂来的白米,便知贡米要上市了,纷纷把市场让出。

嵩溪自然环境优美,资源丰富,用当地泉水加工的豆腐皮入口嫩甜有弹性且耐煮不糊,被人们称为地道的绿色食品,深受人们喜爱。明万历年间,清流籍吏部尚书裴应章让家乡人送豆腐皮上京都,神宗用膳后龙颜大悦,赏赐白银并定为贡品。

“龙门千尺浪,井里万家烟。”嵩溪村老街驿前坊“帽子歪歪”,旧时为官府驻地,官员密集。街道铺鹅卵石,至今仍保留有水井。今人大概是出于安全,井口焊了钢筋。如今,街上的住户都用上了自来水,但我看到井里还是插入多根水管,有人愿意购买设备,花更多的电费,随时抽取井水煮茶。那井壁的石缝长出了茂盛的野草,许多蕨叶和苔藓枯了又绿,仿佛述说着时代变迁,交织难以磨灭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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