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在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摊开肚皮,有的还未拆封。床本不算小,却被它们占去大半。妻子几次抗议无效后,气鼓鼓搬去了隔壁房间。我却不以为意,心想书与人同居一室,原是天经地义。
窗外空旷,每当夜幕降临,月光如水倾泻在书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倚在床头,随手抽出一本翻看,有时是《古文观止》,有时是《红楼复梦》,或是各种类型的散文、小说、传记、诗歌、报告文学,涉猎甚广。读什么并不重要,要紧的是那份闲适,与文字相亲的愉悦。
万籁俱寂时读书,别有一番滋味。灯光太亮,少了些含蓄;月光温柔,抚过每个方块字,显得格外生动。古人所谓“青灯黄卷”,大抵如此吧。
买书的习惯打小养成。那时家里不宽裕,书瘾却不小,父亲的藏书不够读了,便攒下零钱去书店淘。记得常装作老成的样子在书架前来回踱步,最后却只能买书架下面那些最便宜的书。心里总想:等攒够钱,一定要买最上层、最贵的书。
如今买书已非难事,反倒患得患失。面对铺天盖地的书目,这本经典,那本也新潮,总是难以取舍。可想到家中未读的书已蒙尘,又犹豫起来。遇心仪之书,多数时候还是忍不住出手,怕妻子唠叨,就偷偷藏在书柜深处,或掖在枕下,等夜深人静时再品读。
读书之法向来不拘一格。有时需正襟危坐,有时宜躺着翻阅;有的要一气呵成,有的不妨慢慢品味。那些教人如何读书的“指南”,我向来并不苟同。读书哪有什么金科玉律?应是各有各的读法。
朋友来访,见我床上书籍堆积如山,惊道:“这样读书岂不伤眼伤神?”我笑而不答。他哪里懂得,躺着读书的自在,远胜那点眼乏。有时读得倦了,书往胸前一搁,沉沉睡去,梦里仍是书中故事的延续,何等惬意。
书读多了,便觉其中的世界比现实更真实。千百年前的古人,借文字与我对话,比隔壁邻居还要亲切。邻居见面不过寒暄,古人却将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你面前。这么一想,倒显得现实有些虚幻了。
妻子打扫卫生时常嘟囔:“这些书能当饭吃?”我无法解释,有些饥饿,是饭菜填不了的。人心也需要粮食,而书正好。
近些年电子书盛行,可我觉得少了纸页的质感,少了翻书时的沙沙声,少了那淡淡的墨香,读书的乐趣便少了一半。
夜更深了。明月皓朗,清辉更盛,床上的书在银辉中朦胧入眠。我轻轻合上《苏东坡集》,放回枕边。东坡诗云:“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有这一窗明月,半床书,也算是人生至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