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里并不遥远。从中国最东南前往最西北,只一天一夜的行程。兜兜转转,就到了西北边陲,抵达喀纳斯深处的卧龙湾。
喀纳斯河,从阿尔泰山南坡的冰川发端,汩汩滔滔,于河谷之间悠然而过。秋天的艳阳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恣意拥吻着我。
不再寻求别处,不再拍照片,不再看景点。找了斜坡上一块苔藓枯白的石头,像跋涉千年的野牛一样,我躺了下来。
听凭黄金一般的阳光洗涤我的全身,渗透五脏六腑。
把智能眼镜摘掉,这里什么都清晰明亮热烈纯正,就算什么都模糊亦无丝毫挂碍。
把鞋子袜子也脱了,野马似的松一松蹄子舒展筋骨。
把羽绒服扣子打开,把自己全然交给这里,交给黄金的天地黄金的时光黄金的风。
把手表寄存于黄叶黄草交错的山坡褶皱,时间在这里也几乎是多余的人为刻度。
在卧龙湾发呆。这里没有别的,只有金子一般的阳光,热烈,彻底,涤荡我灵魂里所有的念头与情绪。
这一刻,我卧在石头上,像昆虫一样,像乌鹫一样,像野马一样,当然是那些解开缰绳卸去马鞍的未被驯养的桀骜物种。
这一刻,我了无前世的沧海桑田,了无生命中场欲说还休的秋意怅然。
在卧龙湾发呆。喧闹人群,我没有看见。哈萨克汉子的吆喝声,图瓦女孩的叫卖声,我没有听到。隔湖隔岸的雪山静卧千古,和我一样静静地发着呆。那些金灿灿的树林,同样金灿灿遍布坡地河谷的叶子,和我一样空旷地发着呆。
在卧龙湾发呆,甚至打了一个盹。我的鼾声是否被俯瞰的野鹰拾去传唱成秋天苍茫的组诗与广袤无垠的彩绘,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自己彻底发了一回呆。
在卧龙湾发呆。舒服,惬意,过瘾。
被向上蜿蜒扩展的木栅栏指引着,我看到山坡之上,观景台、观光车停站、各种摊位,人群浪花一样潮起潮落。摆拍,吃喝,购物,排队……艳阳中,这些几乎与我无关,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
风从下游的河谷吹来,贴近我的耳畔,说着它远古的传说,说着关于金色的、热烈的、奔放的畅想。
此时此地,没有网络——或许,网络也躺了下来,负责让数据回归和田玉暖,回归紫烟花影……
无处不在的除了艳阳,还有不知远不知近的蓝天的蓝,不是青花色,不是宝石蓝,是更加纯粹也可能是虚构的温润,真真切切地向我俯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化进我的五官四体,默默地催眠着我。
女儿给的那串沉香手串,温婉挽住我的左手腕。木香如幻,似无似有,也一起与蓝天,与阳光,与雪山,与卧龙湾,与我发着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