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武夷山下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沈福门

□肖爱兰

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尤溪置县,但一直到明弘治四年(1491年)才筑墙围城,城墙上建有6个城门。在光阴冲刷之下,明城墙和6个城门,今仅保存沈福门和青印溪畔的一段墙基。

我与沈福门,是有某种缘分的。蛰居在县城近三十载,我的家与它只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公路。下楼,过马路,走下一条小斜坡,再穿过一个可供居民活动的小场地,便到其跟前。沈福门于我,不单单是一处可供凭吊的遗迹,它更像一位忠厚的老邻,为我开启一扇通往时间深处的大门。

沈福门,俗称“福州门”。古代,城门外的码头是通往福州的水运码头,故而得名。城门门洞进深9米,用花岗岩条石起券,门洞上方建有城楼。走进门洞,身后的喧嚣就被一道无形的帘幕隔绝了,脚步声在穹顶下激起轻微而空洞的回响。不过9米的距离,从这头到那头,却是从我所栖身的、人声鼎沸的现代,步入一个由流水、诗歌与旧梦构筑的往昔。

走出城门,那一川汤汤的流水,就坦荡荡地铺陈在眼前了。它叫尤溪,这名字朴素得没有任何修饰,却有着落地生根的力量。

尤溪与青印溪在它面前交汇,两溪汇合处,是古城十景之“二水明霞”。双流如锦、云霞辉映,文人雅士为它留下很多诗作,后来因水东电站大坝截断清波,二水相汇实景不复存在,但云光霞影依然在。沙洲公园与“福州门”隔溪相望,我多次在公园南端凭栏,远眺那一湾逝水——夕阳将坠未坠,漫天霞光如打翻的丹青画盘,恣意地洒落在城门外的宽阔水面上。山河故影,终不逝人间。

我无数次坐在码头的石阶上,在脑海中重构城门前已逝的繁华。码头上麻袋、箩筐摞成小山,挑夫肩上的扁担吱呀作响。商贾指挥着挑夫将本地的山货、土纸、茶叶挑上船舱,他们将顺流而下直达福州。而从福州拉了盐、棉、洋油、丝绸的船,逆流而上,正要缓缓靠近码头。几位艄公将长长的竹篙插入水中,一步一步移动着脚步,驱动木帆船逆流行进。“浪涌涛奔排自走,艄呼舵应疾若飞”,捎排的汉子紧握舵杆,唱着粗犷的山歌,顺流而下,划舟的艄公击舷应和。城门的左侧是一片沙滩,以前这片沙滩上立有高高低低的晒架。阳光下,腰肢柔软的妇人在晒刚染好的绩布(苎麻布),脚下是黄的、粉的落落野花,浅蓝、深蓝的布匹在和风中招摇。

从“福州门”出发,船夫的号子转过九十九道弯,翔越九十九座山,就到了省城的“尤溪洲”——台江的闽江畔,闽江奔流到此,河面宽阔,水流较缓,有一个自然码头,从上游尤溪县顺流而下的木排、木船都停泊于此,尤溪人也经常于此川流集聚,于是这个自然码头就叫“尤溪洲”。“尤溪洲”超越了寻常的地理概念,它是由熟悉的乡音、共同的生计与临时的家园感凝聚而成的文化飞地。2004年,尤溪洲大桥建设,是进出榕城的主要通道。从“福州门”出发的尤溪郎,用了数百年光阴,在首府版图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烙印。

城楼上,古代文人雅士常在此宴饮,赏景赋诗或饯行。如明代士人田濡写下:“双溪错锦绣,疑泛武陵船。举头望白云,晴霞遥在天。”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尤溪知县朱衡饮下送别的酒,从这个城门出发,历官婺源知县、福建提学副使、工部尚书……他们的身影,他们的吟哦,都已被时光的流水稀释,但那份由这座城门所见证的郑重的人情与古老的礼仪,却仿佛还沉淀在城楼上。

苍茫的暮色从山下罩下来时,沈福门城楼上的灯笼会次第亮起。若是烟雨蒙蒙的夜,橙色的光包裹着城楼,城楼就像是一个橘色的大茧子,风不能扰,雨不能乱,让人心里感觉温暖而安定。今夜是农历十五,又圆又大的明月浮在城楼对面的山顶上,我与友人在月色中登上城楼。

月华倾泻,城楼下的河面跃动着万点银鳞,晚风满襟,心神俱澈。此时若有一管紫箫呜咽而起,手中一杯淡酒,天下的滋味,莫过于此了吧?

版权所有 ©2023 福建日报 fjdaily.com 闽ICP备15008128号
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